作者: 黃盛
1 Down the rabbit hole: 論理型
掉下兔子洞
三
我們緊跟愛麗絲跳進兔穴之前﹐要先與白兔見個面。這時出現了愛麗絲邂逅白兔的插曲。當愛麗絲還在盤算接下來幹什麼的時候﹐或者﹐那只不過是她神志恍惚﹐在無聊中開始走神而出現的幻象﹐一隻粉紅眼睛的白兔突然貼著她身邊跑過:
這也沒啥太過了不起的地方,甚至在愛麗絲聽到兔子自言自語地說:「噢,天啊!哦,我的老天!我太遲了!」的時候,也沒有感到太過異乎尋常(過後仔細回想這事兒,她覺得自己應該對此感到不可思議,但在當時看來,這一切似乎相當自然)...
關於這一段插曲﹐詮釋之一認為這時的愛麗絲已經進入了夢境之中。當她見到白兔在身旁跑過﹐還沒有跳入兔穴﹐她的世界早已顛倒過來 —— 一隻會講話的白兔就像隨後發生的一切一般的普通﹑正常。
對於這類文學性詮釋,我們不感興趣,相信卡羅也不在意。
愛麗絲當時不覺得奇怪,回想起來才覺得不可思議,這是卡羅為全書調子埋下伏筆之作。常態與否,總涉及觀點。
那麼,激發愛麗絲不假思索地跳入兔子洞的是什麼呢?
這隻兔子竟然從西裝背心的口袋裡掏出一塊懷表,看了一眼,然後又匆匆忙忙地趕路了。這時,愛麗絲跳起身來,因為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西裝背心上有口袋的兔子,更別說還能從口袋里掏出懷表了。受不住好奇心的煎熬,她追著它跑過田野,然後幸運地,剛好看到牠掉進樹籬下的一個大兔子洞裡。
講英語有什麼了不起欸﹐穿西裝背心的白兔也不稀奇﹔但最無所謂也少不免在某方面仍然懷有好奇的心情吧 —— 能夠從西裝背心的口袋里掏出懷錶才稀奇哩。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事情?
請勿用你的標準或你的「常理」來判斷愛麗絲。
畢竟﹐好奇心的背後可有各種不同的因素; 也要看你是誰。如果是生物學家或人類學家﹐碰到一隻擁有熟練的語言技能的兔子﹐應該是饒有趣味的一件事情。生物學家可能會想檢查一下兔子的聲帶結構﹔人類學家可能要反思語言界定人類這個命題。但一個飢餓的尼安德特人想的極可能是與好奇心無關的另一樁事情喔。
白兔看一眼懷錶後立刻匆忙趕路。不知從那裡來的衝動﹐愛麗絲跳起來便隨著白兔跑。剛好看見白兔跳進了樹籬下邊的一個大兔子窩。愛麗絲想也不想便跟著跳了下去。
兔子窩下是一條向前伸展的長長的隧道﹐不知通往何處。不過﹐愛麗絲也沒有時間推敲﹐因為隧道前方突然出現一個大洞﹐她就這樣向下墜落﹐長時間﹐但輕飄飄地墜落! 地洞變成深井的模樣﹐壁上滿佈書架和櫥柜﹐到處釘上地圖和圖畫。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地圖卻沒有一本書? 「地圖」可能是一個暗示﹕要辨別方向﹐找尋出路﹐可能要靠一張地圖﹐這是一個卡羅式轉折; 但有地圖沒有用﹐因為如果沒有圖例﹐空有一張地圖也是枉然﹐看不懂便是白紙一張﹐這是第二個狡猾的卡羅式轉折。可是﹐井壁上掛著的不是一張地圖﹐而是數之不盡的地圖﹐哪一張有用﹐哪一張沒用﹐這是第三個卡羅式轉折。最令人為之氣結的是愛麗絲最後選擇的是一瓶橘子醬! 誒?
這是第四個卡羅式轉折。愛麗絲笨嗎? 嗯﹐你說呢?
很難說愛麗絲的墜落是否針對基督教《舊約》〈創世紀〉中關於人類的墜落而營造的﹐但兩者的比較似乎相當有趣; 即使冒著不恰當的聯想的忌諱。如果卡羅將愛麗絲拋進兔子窩時的確以創世紀的寓言為目標﹐這個不可思議的旅程的起點便完全符合一個卡羅式轉折﹐顛倒了猶太基督教的〈創世紀〉寓言! 在《舊約》〈創世紀〉的基督教神話中﹐亞當和夏娃在偽裝成蛇的撒旦的誘惑之下﹐吃了知識之樹的果子﹐違背了全知全能的上帝的意旨﹐在中世紀歐洲神學家的評釋中成為所謂「原罪」(original sin) 的由來。人類的墮落/墜落﹐始於亞當﹑夏娃對上帝的意旨的違背。這是歐洲文化中最早出現的出生論﹐比新中國文革時期搞的「出生論」早一千多年。但在《愛麗絲奇境歷險記》的開頭﹐「誘惑」愛麗絲的竟然是一隻可愛的白兔﹐而驅策愛麗絲跳入兔穴的是天真幼稚的好奇心。還有比這更人性嗎? 彷彿是初生嬰兒﹐總是要盯住近距離的移動物體﹐伸出細小紅潤的手掌﹐緊抓住物體不放。
天真的欲望﹐知的意志!
愛麗絲的墜落是人類冒險精神的源頭﹑開創新世界的純真好奇之心。沒有不必要的罪疚心理﹐即佛洛伊德口中的「無用情緒」。
隨著故事的開展﹐我們將發覺到愛麗絲的墜落是美好的事情﹐充滿樂趣﹐更像一個嘉年華式的歡慶活動!
真理來自對知識的探索﹑對未知的敢於求知及那掀起紗幕的意志。
任何一個自稱永遠正確﹑不能質疑的實體 (國家﹑政黨﹑宗教﹑個人) 都是喬治奧威爾的《一九八四》中的真理部。
真理不是權威,也不是教條。
強加別人身上的偏執不是真理,人云亦云的也不一定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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