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診斷為不可逆的「公主病」以後,我還有選擇?

假若「被診斷為現在不可逆的『公主病』以後,我還有選擇」這句話是真的,卻充滿矛盾,因為「公主病」的事實,並不存在「要或不要」的選擇權,以及「逆轉公主病」需要醫藥專業發展的躍進,並非我們能左右的事情。這時有人會問:「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要說的是,在不可逆的「公主病」下,我還有選擇,但並不是人們馬上想到的「去除」公主病的標籤或「沒病」,而是與公主病「共處」的真實選擇,讓我知道當腦中出現「應該、只能、不可能」的字眼時,要特別注意,必須告訴自己「我至少有做『不得不』事情,以及改變」兩個選擇。但請不要妄想每次都有「無傷」的選擇,凡有選擇必有承擔,越長大越知道沒有百分百無痛的選項。以下分成「無暇思索只能配合『公主病』的治療、陷入『只能』被動接受現實的改變、接納自己的改變並主動做出可選擇的應對」三個階段,分述之:

一、無暇思索只能配合公主病的治療

面對全然陌生的「公主病」生活,幾乎180度地調整自己的作息,改變飲食和運動習慣,如「兩個禮拜內接受公主病標籤的原因?」這篇文章的內容所示。在這個階段,「要或不要」疾病的標籤並不是最重要的事,因為當下,只殷殷期盼「藉由調整作息和習慣,能讓指數降下來?」然而,這樣的想法隱藏「想要跟以前一樣,回到原本的自己」這顆核級未爆彈,可參考「確診『公主病』後,如何應對服藥初期的轉變?」這篇文章。這樣的念頭凌駕一切,包含當下對專業病名的排斥及服藥後的極度不適應,都告訴自己「忍一忍,加油!」題外話,為什麼專業病名的定義,總讓人覺得不舒服?因為要統一適用多元的情境,比如適用美國和臺灣不同的國情文化,它必須盡量客觀和理性地陳述,但直白不諱的字眼卻常常讓人感到絕望。「去情境化」的專有名詞,完全沒有顧及「當事人的情緒感受」,例如:「『公主病』是一種慢性、全身性和發炎性的關節病變,目前沒有辦法完全治癒。你的指數那麼高,一直這麼高,你的關節很容易被破壞,先吃藥看看,看能不能把紅字消除。你要準時吃藥,不吃藥關節容易變形。不熬夜、適當的運動、不要吃辣的和油炸的。」有發現嗎?主詞是「你」,成功地把「疾病歸咎在個體本身的問題」,已經感覺孤單的我們,隨著醫生每講一個「你」,雖然都是事實,卻感受到自己被吊在半空中,一吋吋地墜入冰洞,只有冷風和刺骨的無助感。

在深刻體驗到「醫療專業術語」的冷漠後,才解開長久以來對特殊教育服務的兩個困惑:(1)為什麼特殊教育老師秉持善意幫學生進行疑似身心障礙學生的鑑定,但因為沒有事先取得家長的同意,而被家長告上教育局〔現在必須徵得家長的知情同意才行,否則違法,如《特殊教育法》(2023)第20條所示〕;(2)為什麼正在解釋障礙類別定義的特殊教育老師,話才說到一半就被身心障礙家長打斷,並對他說:「老師,你完全沒有同理心!根本不知道家長的難處。」

為什麼身心障礙學生的家長感覺不到老師的善意呢?因為不論是誰,面對無預警地、接二而連三地打擊,真的很難不變刺蝟,保護自己和家人。第一個解惑是,老師的善意對家長而言,是無預警的突襲,「他們原本對於孩子的未來充滿期待,卻因為身心障礙的標籤,開始煩惱孩子未來該怎麼活?」因為「身心障礙」不是一個標籤,而是家長和孩子方方面面的生活挑戰。比如自閉症的學生有味覺敏感的問題,只吃特定的食物,家長能不管孩子成長所需的營養問題嗎?答案顯而易見,不能。這麼說吧!部分覺察孩子與同儕不同的家長,縱使有心理準備,仍覺得「晴天霹靂」,何況是被老師突襲的身心障礙家長?生氣地告到教育局,人之常情。

第二個解惑是,家長打斷特殊教育教師對於身心障礙定義和特徵的介紹,是因為「家長在老師的陳述中感受不到對人的關懷」。為什麼呢?我們以《身心障礙及資賦優異學生鑑定辦法》(2013)第3條的「智能障礙」為例,「個人之智能發展較同年齡者明顯遲緩,且在學習及生活適應能力表現上有顯著困難者」。大家有感受到「人的溫度」嗎?應該是沒有,身心障礙學生家長需要的不是這些定義,而是希望和陪伴,例如:「每個孩子有不同的潛能,像是孩子的學長姐可以選擇音樂或烘焙,現在也有很多企業主特別喜歡這群認真不偷懶的孩子,所以,先不用擔心未來。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因為您不穩定,孩子肯定沒有辦法穩定的成長進步,有空的話,可以參加家長團體或相關的協會,都能提供資源和支持。我們一起走,一起加油!會越來越好的!」等諸如此類的話,讓家長看到希望、感覺到陪伴,他們才有力氣和勇氣向前走。

二、陷入「只能」被動接受現實的改變

經過服用藥物後的昏昏沉沉階段,身體慢慢地適應不同的生活節奏。原本壓抑的情緒,卻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累積和發酵,等待最後一根稻草引爆「想要跟以前一樣,回到原本的自己」這顆炸彈,如「確診『公主病』後,如何應對服藥初期的轉變?」這篇文章所呈現的絕望無助。然而,以作者得到「公主病」為例,那是長年累月超支身體的結果,卻想要在短短的幾個月或半年中看到病情、雙腳行動不便有明顯的改善,真的有點不切實際,但就診的初期,因為沒有類似或可參考的經驗就會給自己莫名的壓力。為什麼?為了留住熟悉的自己,只能給自己壓力和拚盡全力,否則,接下來迎接我的是「茫茫然的人生、無助的自己」。因為「公主病」出現後,不僅打亂我對於未來的所有計畫和憧憬,人生似乎陷入「不斷地服用藥物、不斷地失去、不斷地放棄」的魔咒。更重要的是,它在瞬間抹殺曾經萬分努力和不惜代價達成目標的自己,埋藏所有的亮點,只剩對自己的質問:「我是誰?我還是我嗎?我還是值得期待的我嗎?這樣的我,還有名叫「未來」的可能嗎?」

這個階段除了與自己的情緒拔河外,生活的磕磕碰碰仍是層出不窮。以大家習以為常的「走路」為例,下樓梯時,必須一階一階下,就會不自覺地問自己:「還要多久,才可以像以前快速地下樓梯?」;與親朋好友同行,疼痛拉慢走路的速度,我會跟自己說:「再快點!痛本來就會痛!你看,人家都在等你!」;走路走到一半時,膝蓋突然卡卡的,我會說:「搞什麼?才走一小段路就這樣,以後怎麼工作?」有發現嗎?當時的自己,只認為「過去行動自如的自己」才是「好的」,現在的轉變都是「不及格」的狀態,批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但如此,醫生說過的「公主病」症狀,如「按時吃藥,否則,關節容易變形」、「雨天,關節會比較不舒服,二十年後,你就知道」及「即使好,仍有『公主病』這個『因』在身上」這三句話,頓時間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

對應上面醫生所說三句話,衍伸出的具體恐懼有三:(1)「萬一關節變形怎麼辦?」這樣的想法導致我變得草木皆兵,時刻都在關注手腳的每個關節的變化,稍有風吹早動,就會嚴重影響思緒;(2)「糟了!氣象預報說颱風天要來了,我要怎麼度過難熬的雨天?」這種「遇事先擔心」的狀態,讓害怕佔領了大腦所有的思緒,就會特別關注和放大「雨天」對關節的所有影響,形成「雨天等於雙腳疼痛」的惡性循環;(3)「如果現在無時不刻都能感覺到雙腳關節的不適,二十年後的加倍情況,我要怎麼辦?會不會痛不欲生?」、「若沒有辦法消除『公主病』的紅字,該怎麼辦?」,或「若幸運地消除『公主病』的紅字,但它還是有可能復發,那我該怎麼辦?」對當時的自己,「無法根治」這四個字,再再加重對未知的恐懼。

「自身絕望的情緒」和「時時感受到的生活恐懼」真的會把我們慢慢推向「攸關生死議題的深淵」,尤其在看不到未來希望的情況下。我們都聽過「只要有一絲希望,我絕不放棄」,但「公主病」的初期,因為醫療專有名詞的冰冷、因為身上的亮點似乎都成回憶、因為每天都得面對的身體不便,幾乎看不見「希望」的微光。就算看見,也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又被巨大的身心挑戰給吞噬。因此,以作者自身的經驗為借鏡,請主動向外求助專業的心理諮商,或可信且能同理的親友,不要自己扛,不要自己扛,不要自己扛。因為很重要所以講三遍,因為多數的我們常常扛不住,反而增加治療的難度,比如出現「憂鬱或躁鬱症」的共病情況。

三、接納自己的改變並在限制下嘗試做出不同的選擇

曾以為自己已經接納現實的改變,其實沒有。在「兩個禮拜內接受公主病標籤的原因?」這篇文章中,只描述自己「接納病名標籤和治療」的「改變」,但這不是真正的接納自己,因為仍有說不完的抱怨和批評。直到看完大姐推薦「公視誰來晚餐」的「『我曾覺得,我很認真教,他們可以變正常』兩個星星兒的媽媽」以後,我才意識到,「現實就是如此,但假若連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而是一味地用『以前的自己』批判『現在的自己』,我只能得到難受和自責,快樂和幸福根本沒有辦法走入生活』」。因此,我問自己:「面對無法改變的『公主病』及維持不變的指數紅字,你要隨著指數高高低低生活?還是在現有的條件下,朝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前進?」我選擇與所有現實改變「共處」,「公主病」和「指數紅字」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盡力且踏實地度過每一天,享受當下的生活」。

話說得輕巧,但做起來並不容易,因為這個過程需要時間,並且需要挑戰許多自己的「信念和習慣」,第一次面對或說出口,真的、真的、真的很難,但慢慢就會學到很多經驗,習慣成自然。以「上廁所」為例,我永遠忘不掉第一次找不到「坐式廁所」,尿急的當下,只能將就「蹲式廁所」。那天,穿著長褲跪在有點濕轆的地板上,雙手再顫巍巍地抓著舊式沖水馬桶的水管,一點一點地站起來。這個看似簡單的動作,讓我在寒冷的冬日,滿頭大汗,卻不敢流下眼淚。因為我知道眼淚會刺痛所有愛我的人,只能假裝生氣地說:「第一次感覺到上廁所很難,都滿頭大汗了!這個地方也太爛了!連無障礙廁所都沒有。」但現在的我,有選擇,隨身攜帶女性的尿袋或使用衛生棉,不管有沒有蹲式廁所,都無所謂。也會告訴自己:「上廁所就是單純的上廁所,沒有必要牽扯有的沒的,如『我連蹲這個簡單的動作都不行』或『我真沒有用,連上廁所都滿頭大汗』。只要好好上廁所,解除生理需求即可。」

又或以「走路」為例,「走到半路疼痛時,就停下腳步和稍微放鬆小腿肌肉」、「當走路速度無法跟上同行者,平常心地說,『你們先走,我等等就會趕上』」、「雨天不舒服時,使用簡單的動作放鬆筋骨和暖暖包,緩解不適」,或「完成每件事都有它需要的時間,急不得,下樓梯而已,別想太多」。有發現嗎?在這個階段,明明白白地承認「行動不方便」的存在,但那又如何?總能想到辦法緩解和調整,它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不需要批評,也不需要自責。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沒有發生的事情,就是還沒有發生。不需要貶低自己,不需要恐嚇自己。話雖如此,上個階段的恐懼該怎麼拆彈?以下僅是作者的個人經驗,無法適用所有人,只是提供不同的思考方式:

1.若無法消除「公主病」的指數紅字,該怎麼辦?

想怎麼過就怎麼過,盡力把每天過好,就功德圓滿。因為世界瞬息萬變。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例如:「吊臂砸中捷大學助理教授跌出車廂慘死」和「冷氣砸死21歲女政大生」兩則新聞內容。

2.萬一關節變形怎麼辦?或雙腳關節不適,二十年後該怎麼辦?

因為無法確定關節變形的部位和嚴重程度,若可以,就置換關節和使用輔具(如可直立的電動輪椅);若不行,到時候就會有不行的辦法,經驗豐富的我們,更可以為自己選擇適合的作法。現在擔心也於事無補,因為不知道要擔心什麼(事情雖然發生但還沒有到需要治療的地步)?因為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時候?一切都是個未知數,以及現在醫療日新月異,二十年後說不定打一針就解除病痛,所以不用想太多。

3.萬一「公主病」再復發怎麼辦?

「公主病」和現代許多疾病相同,比如「憂鬱症」,都沒有明確的「恭喜你,已經恢復健康」的時間界線,所以,我們得有跟「疾病」相處一輩子的心理準備,而不是期待虛無飄渺的「病痊癒」。只要最大限度地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跟「公主病」和平相處一輩子,沒有什麼大不了。就跟我們戴眼鏡或胎記一樣,不需要如臨大敵或草木皆兵,就是生活的一部分。那如果復發呢?就求助專業的醫護治療,說不定到時候醫療大躍進,治療方式更多元且期程更短。人生免不了一死,重點是珍惜當下。連現在都把握不住,談什麼未來?

4.雨天引起雙腳的不適,該怎麼辦?

辦法總比問題多,不能根除就想辦法緩解,例如:雨天使得部分手指不靈活時,就用其他身體部位或輔具幫助自己,沒有那麼可怕。因此,與其說是「下雨時引起雙腳強烈的不舒服」,還不如說是「心理的魔鬼在作祟」。怎麼說呢?以前的我,非常喜歡在雨天聽歌,總覺得雨聲搭配音樂,別有雅趣。然而,自從聽到醫生說「雨天,關節會比較不舒服」以後,雨天還沒來,就自己嚇死自己,總會特別關注自己的疼痛,一整天,什麼樂趣都沒有。還記得那天,剛運動完,大汗淋灕,準備洗澡的時候,外面突然下起滂沱大雨,原本輕鬆的我不自覺地開始緊張,只因為「醫生說」。然而,洗熱水澡的那一刻,身體不自覺地放鬆,並沒有像醫生說的那樣。就在那一刻,想通了。「醫生說」並不代表是此時此刻我一定會遇到的事,只是經驗值。而未來就交給未來經驗豐富的我,不用太擔心,於是又重拾雨天聽音樂的樂趣。

「真正接納自己的公主病及其帶來的所有轉變」是一段非常不容易、需要他人支持,以及常常需要自我覺察和找策略的應對過程,否則,很容易被「自己想像的可怕未來」吞噬。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學習把任何複雜或簡單的事情,一律「簡單化」,不要自己腦補或無限上綱地想像,給自己製造無謂的恐懼和焦慮。真真實實地體驗每個過程,並學著具體明確地說出每個細節,比如「不要籠統地說『身體不舒服』,而是學著說『因為服用藥物對心臟有影響,胸口覺得悶悶的,一口氣上不來的感覺,容易感覺到疲累』,需要暫停一下」。當詳細地說出來以後,我們就會比較清楚哪些是可以著力的地方,像「使用擴胸伸展或墊高胸部的方式,緩解胸口悶的不舒服」。每個人都不容易,學著善用策略和轉念讓自己舒服一點,是現代人的生命課題,一起加油吧!以上,我們下次見嘍!一起換個腦袋「想通」生活大小事吧!

恐懼無處不在,希望也時時相隨。


目前「公主病」多是「醫生說」或「預防疾病說」,而沒有診斷後的「相處說」。作者以病患的身分和特殊教育專業的角度,分享治療過程的點滴和因應策略。雖然沒有辦法適用所有情況,但希望給大家另一種思考方向,讓我們換著「腦袋」想通生活大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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