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工作繁重,被主管刁難,撐著發高燒的病體,持續製作明天要交的報表,沒有其他同事可以幫我。我感到無助與悲慟,對於惡劣的勞動環境感到無力,對於自己的病體感到無奈。我像隻受傷的流浪貓,經常被虐待卻無處可逃後,對於反抗命運習得無助,只能低聲哀鳴。
接下來我面臨的選擇不是18:00後去看醫生、回家休息、吃一碗熱熱的廣東粥,而是留在公司加班到半夜,或是把資料整理好扛回家繼續做。我紅腫的雙眼躲在口罩後面壓抑的掉淚,自殺意念不斷湧現心頭。
怎麼做?
心中的一個聲音在規劃自殺的做法,等等走到頂樓跳下去?去茶水間拿水果刀割碗?走到公司門口在黑夜中衝到大卡車面前……
另一個聲音在提醒我,求救。跟你信任的朋友求救,說你真的想死。
我接受憂鬱症治療超過十年了,時不時會出現自殺的想法,也確實嘗試過一些手段。每一次說想死,每一次嘗試自殺,都是認真的。不是氣話,不是情緒勒索。我是真真正正的,想要離開世界了。
只是反覆經歷了這麼多次「失敗的自殺」和看身心科的經驗後,我也漸漸學會如何與生病的自己共存。如果死不了,我能怎麼做?我該如何處理自己波濤洶湧的情緒?我該怎麼救自己?
十年多了。我身邊陪伴我超過十年的朋友,他們懂怎麼跟我相處,知道怎麼處理自殺意念強如猛獸的我的狀態。
十年來,朋友離開的很多,這些人相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怕我的負面情緒影響到他們的氣場、幸運,所以離我而去。但也有人選擇留下來,不是同情、不是可憐我、不是放不掉的責任;他們告訴我,「你沒有問題,你不糟糕,你只是特別,和別人不同而已。只是不一樣,沒有比較好,沒有比較差。只是你獨特,不是每個人都懂得欣賞與相處。」就這樣,留下來的朋友們,他們相信我真正想死的情緒,他們同理我的痛苦,專注的傾聽我的訴說,陪我走過一次又一次的情緒低谷。
但,男友顯然還沒有學會怎麼跟憂鬱的我相處。
他說他為了瞭解我、陪伴我,上網找了好多文章,卻沒有適用的。他小心翼翼說每一句話,反而把我推得更遠。「那些十年的朋友,他們在面對你想要自殺的時候,怎麼跟你對話呢?」他問。
我愣了一下,想了一陣子,昨天與男友溝通完畢。今天我決定把這個歷程寫下來,也許不是對每個患者及其親友都有效,但我就說說我的經驗,說不定能幫到某些人。
昨天,我問了朋友A,「我想自殺,怎麼做?」A認真的跟我討論方法還有後果,他沒有要勸阻我的決定,因為越是阻止,我越覺得面對「痛苦生命」這個敵人時,他沒有跟我站在同一陣線。他丟了幾篇文章要我看,上吊會脫肛、眼睛凸出;喝農藥自殺會喉嚨灼傷,死前掙扎許久;從高樓落下,會多處骨折,面部全毀。
我聽完沒有被嚇到,反正我要死了,死後的肉身怎麼樣,與我無關了。
他沒有對於我的回應產生任何情緒波動,只是繼續說,那我們來討論「沒有成功的情況」。可能會半身不遂,要一輩子坐輪椅,行動不方便;可能臟器受傷,比以往花費更高的醫藥費,對我的經濟負擔會更大……恐怖的從來不是死亡,而是半死不活的情況下,苟活的掙扎。
我害怕極了。
我也跟朋友B說了我想自殺。他開始跟我討論我的喪禮。他說他可以幫我處理我的後事,問我想要什麼風格跟形式。
我想要會場有舒服的香氛,還有漂亮的滿天星,以及輕柔的Bossa Nova音樂。不要有太多人來,親近的朋友出現就好。每個人在現場,都只能說我的好話,要腦力激盪說出我十個優點,然後要跟來參加的其他來賓擁抱。
結果朋友B問我,你的滿天星是要「花」還是「餅乾」?
我突然破涕為笑,本來腦中的畫面是花海,結果瞬間變成歡樂的零食場。
雖然我憂鬱,但我內心還是有個綜藝咖,決定兩個都選。(笑)
朋友C看完訊息,直接在半夜12:00打電話過來。
「晚餐吃了嗎?」
「還沒。」
「那你要出去買嗎?」
「不要。」
「那你身邊有甜甜的東西可以吃嗎?」
「嗯……有奶茶沖泡飲。」
「那妳現在去泡奶茶,拿著手機去飲水機。」
我照做了,握著溫熱的馬克杯走回座位。(事後才想到,以前看過心理學的研究,手心感受到的溫度,會影響心情。)
C沒有特別關心我的狀況,似乎是不想要去特別談論,讓我感到不自在。他用輕輕柔柔的聲音,開始說一些日常的瑣事。甚至反過來問我,他工作上遇到的小煩惱,該怎麼解決。
不知不覺,我的注意力被轉移了,情緒漸漸的沒有那麼低沉。我也曉得,他在這個時間點打電話給我,我知道他是重視我的感受、擔心我。我不是孤單一個人,我還有朋友關心我。
男友困惑,他們這樣做,不會讓妳對自殺更有行動力嗎?或是感到更痛苦?
我覺得不會,反而是我的情緒跟狀態,「被穩穩地接住了」、「有人懂我」的感覺。而且認真動腦討論那些問題,注意力就被轉移掉了,漸漸的自殺意念也變得沒那麼濃厚。
於是,我又撐過了一天。活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