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內鬥戰火下的野百合花開

文：周克任 攝影：葉仰山

1990.03.20到1990.03.21凌晨

「到底李登輝總統面對學生靜坐的訴求，有沒有回應的可能」？

決策小組及教授研究生顧問團「闢室密談」，很想瞭解這個謎底？因為隔天3月21日中山樓國民大會，就要票選下一屆總統。如果這之前，沒有得到李登輝具體回應，那麼，學生運動難道就如此延長下去？

教授發動柔性罷課，圖中坐者為台大大氣科學系副教授史英

教授們建議他們先發動「柔性罷課」，把教室搬到廣場上來，以鼓舞更多學生願意來廣場，增加抗爭籌碼。因此3月21日各校，均各自圍成一個或數個圈圈，由各校較有進步思想的學者，在場內對學生展開「憲政與民主」的課程與對話。這個行動，使得許多學校的校長包括台大孫震、輔大羅光校長，均到場表達肯定這場運動是學生的「愛國行為」。其後，連軍方也發表肯定這場學生運動。令在場學生感到詫異，也感到國民黨內部產生異變。但至少，不會被鎮壓了。

輔大羅光校長至廣場肯定學生運動1990.03.20

另外，決策小組及校際會議同意授權台大社會系瞿海源教授及台大法律系賀德芬教授，代表廣場前往總統府遞邀請函，邀請李登輝總統到廣場與學生對話。但李登輝表示，基於人身安危考量，他不方便到廣場，但很願意在總統府內接見學運代表。

為何李登輝不願意到廣場呢？原來中共獲報臺灣發生學生運動，因此派出戰鬥機企圖飛越臺灣海峽上空，測試臺灣軍方的反應。沒想到，竟然被我方馬祖的防空砲毫不猶豫擊出一發警告砲彈，而中止中共戰機擾台行動。這是一個從未對外說明的國家機密，是由當時在馬祖當兵的臉友轉述而來。而當時造成整個外島戰備提升，此導致日後入伍到外島的大專兵，被操得特別慘。因為那些軍官認為野百合學運，讓他們過不了好日子，因此必須洩憤洩憤。是以，李登輝總統必須坐鎮總統府，不宜到廣場面對不可知的風險。

1990.03.21上午09：00，2位赴總統府的教授回來向決策小組及顧問團說明李登輝表示願意在當天下午14：00接見學生運動代表，並初步瞭解李登輝總統對於四大訴求的底線。李登輝表示完全同意，但是對於「解散國民大會」訴求，他建議改為「國會全面改選」。顯然的，李登輝開始試著對學生運動，展開下指導棋的試探。

針對教授們從總統府帶回來的訊息，決策小組也後續向校際會議報告，並獲得認可，由瞿海源及賀德芬老師向廣場學生說明。

台大法律系賀德芬教授

各校正在聽各校教授的民主戶外課時，聽到賀德芬教授向廣場學生報告，表示李登輝非常肯定這次的學生運動，也接受四大訴求，並願意於今日下午14：00於總統府接見學生代表。

學生對決策中心及教授質疑 1990.03.21

原以為學生聽到這消息，應該會滿意的。沒想到，學生群中大喊「為何李登輝不親自來廣場」？「總統沒誠意」、「我們在這兒遭受風吹雨打，難道總統就不願意陪學生嗎」？「是誰授權你們代表學生去和李總統談的」。

突然有人開始喊「抗議、抗議、抗議」，結果全場被感染了，竟然一半以上的學生齊喊「抗議、抗議、抗議」。

賀德芬老師怒不可抑，拿起麥克風想要大聲再一次說明，結果竟然被廣場學生以「噓」聲給轟下台。賀德芬老師難過地淚灑指揮台，走下台去。

學生質疑教授

顯然地，決策小組面對被廣場學生顛覆的危機來了。這是整晚沙盤推演中，只注重討論和李登輝的談判底線，卻沒注意到廣場學生的反應。這時，決策小組才驚覺各校異議性社團領導人、幹部，幾乎都在指揮中心，而在廣場各校的學生，顯然自己組織成意見中心。

臺灣版「蒼蠅王」的故事，走到最高潮的階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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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際大會恐怕面臨必須改組的時刻，決策小組決定動員指揮中心各分組的幹部，回到各校去說明並蒐集意見，並緊急印製大量的「廣場通訊」。

決策小組將蒐集到的各校意見向校際代表大會報告後，決策小組提議自行全體總辭，然後進行校際代表的改選，由各校內部自行投票選出。

決策小組總辭。陳尚志（左）、翁章梁（右）

此舉，風險之大，一不小心，有可能「贏贏鉸博到輸」。但現實走到此，也只能接受。

所有決策小組成員，走到指揮中心舞台上，向廣場所有學生鞠躬表達歉意及願意總辭表示負責。沒想到，廣場竟然一片掌聲！

距離與李登輝總統會面的時間沒有幾個小時了，就在這將獲勝的關頭，學運幹部全數跌入不可測的坑洞中。難道，這場學運的氣數已盡了嗎？

這時，從國家劇院旁邊，有一巨大的野百合塑像，由藝術學院的學生用推車，緩緩推到廣場正中央。那般的潔白，對比現場的劍拔弩張，是一場溫柔的正能量，照耀現場憤怒的負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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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各校開始激烈爭奪擔任校際代表的同時。

藝術學院學生代表上台，針對選擇野百合代表本次學運的精神符號，其意義及核心價值的演說，同時散發野百合精神義意的廣場通訊：

野百合出場

1. 自主性：野百合是台灣固有種，象徵著自主性。

2. 草根性：野百合從高山到海邊都看的到，反映了草根性。

3. 生命力強：她在惡劣的生長環境下，依舊堅韌地綻放。

4. 春天盛開：她在春天盛開，就是這個時刻！

5. 純潔：她白色的純潔，正如學生們一般。

6. 崇高：在魯凱族裡，她更是一生最崇高榮耀的象徵。

廣場上所有同學，被這朵代表她們精神的美麗本土花朵，給震撼住了。忘記眼前的爭執，甚至許多學生掉下喜悅的眼淚，突然想起為何自己會來廣場的初衷與本意。

野百合的正能量光芒

臺灣百合/廣場通訊/學生的淚水，此時廣場的真實主角躍上舞台，平靜現場焦躁的心。

我在廣場上，看著那朵百合，產生很強烈地自我期許：「永保初衷，如同百合的聖潔。學習百合將民主紮根土地。面對困難，永遠挺直腰桿，但在花朵展開前，花苞謙虛面向大地，好好傾聽。一旦展開花朵，必將產生無可摧毀的行動方法與能量」。我把這樣的體悟，成為我一生的座右銘，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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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校際代表在平靜中順利選出來，第一項決議就是「慰留決策小組」，同時，也將各校提出會見李登輝時應表達之意見，以直接民主，由各校現場表決，逐一通過，共識意見如下：

1. 請李登輝總統接受學生們追求民主憲政的決心情操，以及學生提出的四項嚴肅要求，並對民眾公開發表。

2. 在第8任總統就職前，國是會議必須由各階層、各黨派的代表公平組成，必須討論終止動員戡亂時期、廢除臨時條款、國會全面改選，並訂定政經改革時間表。

3. 全體在廣場上的學生於李總統明確同意以上兩項要求，即結束靜坐活動，學生將對國政大事的發展繼續保持高度關切。若李總統不能對上述要求作肯定的答覆，我們將堅持原則、持續抗爭。

4. 為了確保上述主張得以落實，我們將即刻組成校際聯合組織，持續監督國是會議，必要時並隨時號召全國學生再度組織動員，在台灣未能完全徹底民主化之前，我們絕不停止奮鬥。

漫長的討論與表決，讓廣場同學及全國同胞，上了一場最直接有義意的民主課，那就是「民眾參與」而非「美式投票民主」。

這是促成1994年文建會展開推動「社區總體營造」，以及2009年莫拉克洪災後，如火如荼進行的「公民參與」的新時代民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