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這是我這一世成為人的原因?】
大概只有跟我很靠近很靠近的人才知道,我其實很討厭人。
討厭人群,討厭這個物種;當然,身而為人的我,也討厭自己。
以前我常在想,如果有下一世,我想投胎成鳥、投胎成樹、投胎成其他物種,就是不要再當人了。
我帶著「人」的這個軀體活到了這個年歲,漸漸發現我生命中一個核心、持續掙扎面對的議題叫做「做我想成為的自己」。
一直以來,我都用「乖乖牌」的形象表現著,即便內在有一個極度叛逆與奔放的靈魂。
我聽父母的話,按照他們期待我走的道路行走;
我聽老師和老闆的話,安分地完成我的工作;
我聽主流社會的話,割捨自己原本的樣子,去符合這個社會期待我這個性別、這個角色、這個身分應該要有的模樣。
「渴望自由」的議題並不是一開始就出現,但「不自由」的感覺卻自小就如影隨形。
一直到這四、五年,經歷了一些波濤洶湧,費了一番力氣,我才漸漸辨識、承認並接受我內在龐大的受困感,看見我對自由的渴望、直覺的敏銳,以及那引領我的內在神性。
雖然覺察是一切改變的開端,但站在這個起點,彷彿一隻籠中鳥看見自己背後擁有翅膀,明白自己渴望飛翔,但仰頭只能看見鏽蝕的鐵架。
受困感並不會因為單單覺察自己的渴望而減少呢,反而在掙脫與失敗中,更加突顯受困帶來的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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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回到西部的家,一如既往的空蕩蕩。
媽媽前一天有回來,帶回十幾條孔雀魚。因為匆匆忙忙,因此把魚安置在小小的塑膠罐裡,人就離開了。
那十幾條魚擠在一起,幾乎停滯在水中(甚至還死了幾隻)。
魚啊,因為沒有空間,因為鬱悶,所以沒辦法游泳,那該有多麼難受。
我心裡湧起一股很難過的感覺,於是在儲藏室裡翻箱倒櫃,從一團雜亂中撈出一個大玻璃缸,並把魚移動到裡頭。
費了一番力氣,終於安頓好後,他們像是又活起來了的樣子,在大大的玻璃缸中靈巧的游來游去。
中午,我把午餐端到魚缸旁,像是他們陪著我吃飯。
「他們應該喜歡這個新家吧。」我看著他們,心裡想。
「可是,魚本來就不應該活在魚缸裡,他們在大自然裡是不是會更快樂?」一個想法出來後,另一個念頭緊跟而上。
我在心裡短暫地進行了莊子與惠子的魚樂之辯,突然間,一句話冒上心頭,像是一份對魚的理解,也更像是對自己的理解。
「不管喜不喜歡還是快不快樂,都只有魚自己才知道吧。」
念頭像是閃電似的接連冒出,
「魚是唯一真正知道自己喜歡待在哪裡的個體,但對於決定自己可以活在哪裡,他卻是如此無能為力。」
「還好我不是魚,只要我長大了,就可以決定自己要活在哪裡、可不可以活在喜歡的地方。」
「這會不會,是我這一世成為人的原因?」
我彷彿看見好幾世以來,用不同面貌存在的那個靈魂,在不同生命與世界裡,始終學習著「選擇自己所愛」的功課。
而這一世,成為了人,我是不是更有機會完成這份課題?
我像是聽見那個花了好幾世力氣、不斷努力的小靈魂,在我耳邊這樣跟我說。
於是,「生而為人」多了一層意義,而我也看見了在覺察之後,腳步將走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