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嬌寒 章五之一

月明星稀，烏鵲別枝驚霧。

府外街道上渺無人煙，唯獨打更的老夫方才正沿街敲過一更天的鼓鑼，一會兒便又是靜無聲響。

府裡廳堂，談話聲與棋聲不歇，但話裡聽不出高昂，其中所打轉之處盡是嚴肅，難以令人引起興致，一旁不發一語的孟公子，其實連聆聽的閒致也無，再且，他無雅興觀棋，唯有時喝著茶水，不時探頭呆望著外頭動靜。

不一會兒，街道上又是二更鑼鼓響。

再也無心續聽下去他從未關心的官場話題，孟公子才起身欲道聲失陪，另兩人早一步注意到他的舉動，打住了目前所為，立起了身。

「孟公子，坐不住了，想起來走動了。」先是胤玄開了口。

「是呀！」孟公子回答得理所當然。「三皇子可是尊貴之身，怎會是類草民這等市井小民隨隨便便就可以輕易攀談的。再說，三皇子所談論之話題，草民未從干涉過，自然是不懂，也不想做無謂的野人獻曝之事了，以免貽笑大方之家。」

胤玄神色仍是泰然，徐徐地喝了茶水，便道。「你愈是故意隱藏自己的光芒，就讓人愈加的感到好奇。」

光芒？孟公子聞言冷笑，除了當時阻攔三皇子殘害生靈一事之外，他真的不知自己到底何時不自覺顯露了多少破綻，足以讓三皇子一再感興趣的刁難。

「三皇子。」龔禎見情況又不對勁了，只得鎮定地打圓場。「些許是孟公子路上奔波，休息不足，最近暑氣益盛，火氣有些大了。」

「也是。」孟公子接著道。「草民再三出言不遜，再三顯露自己毫無涵養可言，不但浪費了不少三皇子的寶貴光陰，還讓三皇子費盡不少唇舌，還望請三皇子恕罪。」

胤玄亳不思索，直道。「若是希冀我能赦免你出言不遜之罪，此罪自然是恕不得。但你希望我所恕之罪乃是你方才所言的後兩者，此乃無罪之有，為何要恕呢？」

任誰也都該明白，自幼接受盡了阿諛奉承之偽言的皇親貴族，難免對貶損之話感到刺耳，真正敢直言不諱的忠肝義膽之士往往都難逃身逢刧難。也許只是胤玄的個人囿見，愈是膽大直言的人，他愈是相信其人必有可取之處。

更何況，孟公子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世，要不，他也沒必要把多餘的心思放在孟公子的身上。

不，該說是孟姑娘。

「無罪求恕，自然是皆大歡喜。」龔禎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大家都累了，也該好好地歇息了。」

「是！」胤玄迅即接話。「別忘了，咱們明天還得研究書畫呢！」

喲！想不到三皇子也是個附庸高雅之人。孟公子聞言心裡暗忖。

「對了！」胤玄忽又問了孟公子。「你懂書畫嗎？」

笑話，他親爹爹當年可是名滿京城的書畫家，虎父又怎能有犬子呢？

「不懂！」

孟公子還是刻意說了反話，他認為沒必要對那些在他心中認定不值得一顧之人透露太多自己的私事。

可是，他這話一說後，讓龔禎不明白他的矇騙，但又礙於情面，不好揭穿。

胤玄料到他十之八九會這麼說的，當下只搖頭嘆息。「欸！可惜啊！咱們是打算要好好地欣賞十年多前許多名聞遐邇的名家，其中當然更不乏有稟稟大名的孟銓孟大人的書法畫作。」

「也是呀！」龔禎悅然說道。「孟銓孟大人風光之時，我還年幼，來不及親眼見得孟大人本人風采，如今算來，孟大人隱世多年，此後也沒有新著作傳留了，若是可以見到孟大人當年揮毫之作，真不知道，該不該用『三生有幸』來形容呢？」

聽見有人直稱親爹的好處，孟公子心裡自是開心，只是不敢當下太過明白地顯現於色。

只不過，胤玄瞅見他臉上此時亳無慍色。

「龔公子所言極是。」言訖，胤玄刻意瞟了孟公子一眼。「只不過……」

孟公子拉長了耳朵繼續聽著。

胤玄曉得孟公子必定好奇他接下所言，故意語嘲諷道。「讓那些不懂書畫的粗人看了，也只是白白糟蹋了優著，實在是沒有邀來一同共賞的必要。」

聽者孟公子只忿忿地暗自喃喃。「讓你瞧見了則是污辱。」

僅管聲小如落針，但另兩人並非沒聽見，而胤玄照舊是那付一笑置之的態度。

「孟銓孟大人之作宜雅俗共賞，正似醉吟先生之詩不但是字字珠璣，也是一般市井小民能解。」龔禎說道。「書畫這玩藝兒呢！看得懂的人就算是作者的知心了，沒有什麼污辱不污辱的道理。」

孟公子心裡有幾分賭氣，可是還是表面則一付平心靜氣樣。「時候不早了，我要歇息去了，好趕著明兒個上路呢！」

「是該好好的休息的，但也不急著明天走。」龔禎心想，怕孟公子休息不足，擔憂尋父途中體力不支。「不妨多休息個幾天。」

「一晚的休息的已經足夠了，再說，你現下有年事已高且生病的母親有照顧，而且…」孟公子瞟了胤玄一眼，再道。「你還得應付三皇子呢！不是嘛？」

「孟公子……」龔禎不悅他此話的敍說態度。「話不能這麼說。」

「專心做好你想做的事，我不想叨擾你。失陪！」孟公子作揖，便直接離開了廳堂。

龔禎來不及勸住他，又還得顧及三皇子，當下只得先替孟公子接連的出言不遜再三道歉。

「三皇子，些許是……」

「孟公子路上奔波，休息不足，最近暑氣益盛，火氣有些大了。」胤玄插斷，便把早先所言再重複一次。

「是呀！」龔禎不想再作他解。「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失禮，龔某再此替孟公子向三皇子陪不是。」

胤玄起手以示別多言，「你認識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若是我再意孟公子的不敬，他的腦袋早已不擱在脖子上。」

就不提往事，方才孟公子離開，連給他一聲招呼都沒有。

「是。」龔禎應聲。「不過，龔某還有個不情之請。」

「說吧！」天底下還有他做不到的事嗎？

「龔某知道孟公子其實也挺仰慕孟銓孟大人的。」方才初次提及孟大人之時，他已注意到孟公子眼裡流露的剎那驚喜。

胤玄有些散慢地道。「我既然不計前嫌了，若孟公子不嫌我礙眼，他高興來就來。」

「謝謝三皇子恩典。」龔禎悅然。

胤玄一付不以為意。「還得看孟公子賞不賞臉。」

但他也瞭解，孟公子就算肯來，也只是看在孟銓的份上，也就是他的親爹。

孟公子一定是有興趣的，畢竟父皇盡心悉數珍藏，當中不乏有未傳世之作。

當年，孟銓辭官之時，未曾攜有任何一件作品在身，當時仍是襁褓的孟公子，不！該說是孟姑娘想必備感好奇。

不過，他最感好奇的，是孟公子明日是看在親爹的份上？亦或礙於他的存在？

無論孟公子前去與否，對胤玄而言，其實都無妨，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