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a的，四十歲以後人會不由自主地柔軟起來！

遇見十九歲的a時，我還沒進入三十歲，可能如旁人說不論幾歲的我都有著非常孩子氣的樣貌，與a一起時，好像也沒有特別感覺年齡的差距，特別是我們性格裡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對自己選擇的事總是固執地不讓旁人左右；對自己質疑的事總會將自己困在原地，需要理出一個頭緒才願意抬腳跨過那個問題；對自己所喜愛的、認定的事，總是那麼死心塌地；對自己做出連自己也很難想像的、低級的愚蠢，總需要很多時間來原諒自己；對那些不以為然的事，有時過於直白的表達情緒，讓旁人以為所有的事都應該順從自己⋯⋯

我幾乎是在a的身上看見年輕十歲的自己，那樣固執、不容旁人左右的我行我素，但又在那樣的我行我素裡，有著自己畫出的界線、規矩，容不得別人左右，也不容許自己犯錯，而經常陷在某種難以掙脫的泥淖，還得經常面對旁人的任何質疑、碎語不斷地對抗自己內在的價值，究竟是要反擊，還是要照著多數人行走的步伐，有時候可以聽從別人的指令，或有時放棄自己內心莫名對世界的期待、對自己的期許，好讓自己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可以少一點重量！

也是那樣的旁觀著跟自己非常相仿的人，有時我會忘記那也是我未成年前的樣貌，一邊帶著自己的不以為然看著a稚氣的堅持，一邊又覺得「原來那是大人看我的樣子」，其實怪可愛的！那真的是對世界還在探索的年紀會有的表情、反應，以及擁有無限聽在年長十歲、二十歲的人耳裡已不再的天真或者浪漫！

a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覺得這樣旁觀她的我是用一種「妳好可愛」的眼光看著剛要成年的她從青少年的懵懂開始進入「成年了但卻還不是大人」「什麼都要自己負責但卻還不知道什麼是最好的選擇」那樣彆扭的年紀！我也尚未能夠收斂起「自己也還在彆扭的想要成為大人卻還不是一個很好的、自己期待的大人」對很多事的嗤之以鼻，還沒能進到看著所有的孩子氣覺得「這就是年輕應該有的樣子」而有著包容、理解、等待的年紀。

（年輕應該有的樣子：有時看起來很愚蠢、有時看起來很傻氣、有時不知道到底在堅持彆扭什麼、有時又過於天真浪漫，更經常的是什麼都想要，但什麼都要不了而讓自己在原地生自己的氣、生別人的氣、生世界的氣。）

直到進入三十歲的尾聲，慢慢地遇到更多更多像a那樣說著天真、浪漫的話，帶著懵懂又好奇的眼光，以及總是動不動就想與世界對抗，但其實就是在對抗自我而彆彆扭扭的年輕人，我才終於有了「啊！我是中年人了」「啊！我已經要進入四十歲」的感覺，彷彿在那之前，我就像所有年長於我許多的人所想像的，跟這些年輕人一樣都是屁孩一個，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既不喜歡被那些所謂的長輩用那些「你這個死屁孩」的姿態對待，又不願意放棄所有所有象徵年輕的天真、純粹、浪漫、好奇、勇敢⋯⋯

也是花了幾年的時間，再不向那些「沒有長好的長輩」證明「我也是個很好的大人了」，也再不追求那些「成為長輩就應該有的長輩的樣子」（長輩的樣子是什麼？）依然照著自己想像的樣貌，保留自己想要保留的真誠、善良、固執、天真、傻氣（有時還很愚蠢），但悄悄地拿掉了那些非常莫名的討厭與不喜歡（繞過去就好了、好好講也是可以的）還是經常地看著那些自己不以為然的事，還是常常不顧旁人的感受表達自己的情緒，但可以不那麼張狂地讓旁人感覺「為什麼什麼都要聽你的！」也可以露出笑容表示「我不想」「我不要」⋯⋯讓「拒絕」再不充滿著許多惡意或反抗！可以很堅決，但必須很溫柔！

親愛的a，分手的十五年間，應該都是我打開妳的email或是即時通呼喚妳！我經常地感覺「這樣惦念著舊愛是不是太過多餘？」但每一次我都可以從妳的回應，看著妳「長大的」軌跡，就像我有時從我的二十、三十歲間看著自己寫的字和其他人的對話！那好像不是一種對於過去的戀情有什麼想留戀，而是保留了長大就容易遺失的真誠，讓我們還能偶爾對話！

妳說，妳也期待自己的四十歲（真的不遠了。）這樣幾年才聯絡的過程中，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見妳似乎剝下了那些我從前旁觀妳那些我覺得怪可愛的彆扭、堅持、執拗，不容任何人左右妳的選擇，不論是旁人對妳的不以為然，或是妳自己莫名地替自己定下那些「其實不需要那麼堅持」的要求，在對話中有了一點輕盈，其實那才是十九歲的妳，對自己有所要求，但對世界的想像和追求都無限寬廣！

a，三十歲是一個非常普遍讓人彆扭的年紀，既想要成為一個成穩的大人，但心裡總是害怕著自己還不夠好；還留著那些大人眼中的叛逆與過分堅持，卻又期許自己能夠善解人意，不與身旁一切對抗，但仍然無法放棄自己的固執！

四十歲應該是人的一生中，最奇妙的分界：體力過了三十五就會更飛速的下降，那些年輕時候堅持「一定要幹嘛」的事，很多都必須從「時間不夠，體力也跟不上」的日子裡放棄；那些希望世界和自己都能符心裡合期許的細節，也會因為所看、所體驗的更多了，而有了想法的轉換，有時可以換條路走、換個方式思考，甚至是換個作法，說不定也可以達到自己的期望；那些不願讓步的、還沒想通的，以及本來就真的無解的關係，也會在時間的縫隙中擠身而過，不一定需要正面迎擊，也不用非得理出什麼頭緒，只稍稍鬆手放開別人，也就容易放過自己⋯⋯

在四十歲以前好好地享受還是三十歲的身心，在進入四十歲以後、五十歲以前，讓自己隨著日子的變化更加柔軟，去感受「成為一個大人／長輩」的樣貌，去回想年輕的時候我們所期待的大人／長輩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對待自己，有些可以在日子裡拋去的堅持、固執，都用更溫柔的方式對待自己：容許自己犯錯，容許自己遺忘，容許自己不用那麼完美，容許自己不用完全照著社會期待的軌跡走，容許自己依然如年少一樣，還有作夢和追求自己所想的力氣與勇氣，並保留著那些對待自己和世界的真誠與善良！

五十歲以前，請好好地讓自己成為一個溫柔的中年，五十歲後還要與自己和世界對抗，應該頗累人的吧！而四十這個歲數就是讓人用來感受自己內在柔軟，並且用那樣的柔軟來善待自己，就能溫柔的與他人擁抱！

親愛的a，也許當妳懂得那樣的柔軟，下次就是妳主動呼喊我了！

P.S
至今想起妳在莫拉克風災的隔天，跟我說：「今天不是適合跟你說生日快樂的時刻！」那時我真是覺得妳真是憂國憂民得讓人感到好笑（是真心覺得可愛的那種好笑）日子不會因為發生什麼事情而停下來，能夠在災難中相互祝福，是件非常溫柔的事！

祝福妳！妳期待的四十歲！

20230910。今年像莫拉克那年，也是雨不停國的高雄！

圖：20090101，台南，Canon EOS 450D。與a在台南的跨年。這一年，她二十歲，我三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