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放開緊握生命的雙手,相信有愛攙扶的軟弱──《投降的勇氣》

2022/03/19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探索自相矛盾的智慧

每隔一段時間,我都因各種契機重新拾起《投降的勇氣》Courage To Surrender。看著以前寫下的筆記,無疑見證我從一知半解走向深刻體悟的生命旅程。這本小書跟我很有緣分。我原先將它拿來當作分析自我與伴侶的「工具」,而後成為我鼓起勇氣面對自我、提起分手的推動力,到現在化作我陪伴與牧養他人的養分。我不敢說這本是「經典」,但我每次翻閱,都能領受嶄新的信息,點亮生命的真諦。
《投降的勇氣》是由被芬蘭人尊稱「國家治療師」的湯米‧赫爾斯頓(Tommy Hellsten)所寫下的動人作品。他爬梳自己破碎的童年經驗,並分享在心理治療與靈性探索的旅程中,重新找回自我的故事。他認為,真正的智慧無法藉由理性思考而獲得,而是去觀看與經歷生命中看似自相矛盾、不理性的事物。我們必須承認生命的複雜,願意在追尋智慧的旅途中「迷路」,去聆聽、懷疑與提問,放下對生命的掌控與珍惜的安全架構,才得以聽見真理對我們的低聲耳語。
什麼叫做「自相矛盾的智慧」呢?作者以「軟弱」與「力量」兩個概念作為串連本書的軸線:真正的力量唯有在軟弱裡才能找到。這違反我們的直覺,因為我們認為這兩者是對立的。但是,我們可以想想,外表堅強的人,內心真的不軟弱嗎?願意坦承自己軟弱的人,真的不堅強嗎?

為了活下去,我們故作堅強

閱讀《投降的勇氣》,有好多道疑問閃過我的腦海:為什麼努力給人留下好印象,反而事後讓我感到更加空虛、孤單與寂寞?為什麼我很常想證明自己很有能力、很有知識?我是否一直逞強、否定自己的軟弱,但最後把能愛我的人推走?我是否為了遮掩羞恥,而不斷保持美好的形象,卻時常感到內心很不安?我真的是一個勇敢的人嗎?還是我只是抓著熟悉的安全感,提升社會對我的評價,以為這就是人生的意義?為什麼我沒辦法說出自己真正的感受,還假裝不在乎它?為什麼我不喜歡別人看見真正的自己?我真的愛我自己嗎?
《投降的勇氣》每個字句都在質問你的生命,或說,是讓生命來質問你:你到底在追尋什麼?我們為了要在這個社會中有「活下去的權利」,我們把學歷、薪水、車子、房子、身材看得無比真實。為了要吸引別人、變得迷人,我們花大量時間給人「留下好印象」,跟正確的人來往,跟隨最新的潮流,讓別人覺得在社群媒體上的自己過得還不錯。我們掩藏自己的軟弱,展現自己的堅強,拼命讀書、工作、獲得一個好位置,並隱隱地看不起那些「無能」的人。我們認為外在的印象比真實的自我還重要。處於世界這個大舞台,我們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往往「入戲太深」,誤以為這些社會角色就等同於我們本身。

愛養育出軟弱,接納真實的自我

於是,我們開始用各樣的標籤來定義自己。但內心深處,還是覺得自己不夠格、不完美、甚至一文不值。我們其實很常虧待自己。我們用大量的消費、過度的工作、華麗的外表來獲得他人的認同,卻忘記這些都沒有辦法填滿對於愛的渴望。但我們假裝不在意,不願意正視自已的故作堅強,還以為這就是人生應該要有的樣子。我們討厭軟弱,覺得它很礙事。究其原因,是因為軟弱刺穿了我們的內心,它讓我們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自己需要依賴他人的事實。
無法接納自己的不完美,我們就會因著羞恥感,而不斷營造精美的假象,好保護我們不受傷。然而,正因我們不敢把軟弱讓別人知道,因此我們自我孤立,迴避真正的親密關係。我們讓自己看起來「很好」,卻總是因為無法獲得愛的渴望而感到焦慮不已。
作者邀請我們想一想,其實愛一個表面強悍又自負的人是很難的,但要愛一個軟弱的人(如兒童)是很容易的,因為他能喚起我們的惻隱之心,喚起了我們的愛。他說道:「愛會養育出軟弱,允許我們透露自身的無能為力。愛極為敬重我們,所以它接納我們真實的自我,任由我們做我們自己。愛並不會被軟弱嚇到,也不會覺得反感;恰恰相反,它會為軟弱挪出空間來。」[1]正是因為軟弱,我們才會有愛。

我們需要倚賴他人而活,倚賴愛而活

所以,面對自己的軟弱、坦承自己的無能為力,其實是在提醒我們都需要愛。作者提到,接納自身軟弱的人,其實就是走在真理的路上,因為真理會扯下我們的假象與面具,揭露真正的自我。源於愛的真理給了我們現實感,意識到人是有限又軟弱的,因此需要倚賴他人而活,倚賴愛而活。
真理揭開一切「不一致」的面紗,你不會在想哭的時候強顏歡笑,不會在需要他人的時候故作堅強,不會在緊張的時候假裝沒事,不會在缺乏的時候假裝已擁有了一切。事實上,追尋真理,就會帶我們走向生命的最深之處;真理要我們活得真實,經歷那些軟弱、無能為力與孤獨。追尋真理,就是追尋真實。
當感情走不下去,你願意點破表面維持的和諧假象嗎?當工作變得沒有意義,你願意不再逞強嗎?當忙碌無法填滿你的空虛,你願意給自己空白的沉思時間嗎?不過,習慣過度依賴自己的我們,可以從哪邊看見軟弱、看見愛呢?我認為,從生命的兩個端點,總是能給予我們許多啟發。一端是剛出生的嬰孩,另一端是臨終之人。

死亡是終極的軟弱,暗示生命的可貴

在嬰孩尚未有強烈的自我意識與被社會化前,他們完全地信任父母,不在乎自己的羞恥,坦然表達自己的軟弱。正是這樣的軟弱,我們才有辦法彼此相愛,去付出無條件的愛。他們的每個歡笑與哭泣,都在提醒我們身而為人最真實的樣子;他們的眼睛看出去的世界,告訴我們這個世界總不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孩子總能喚醒我們塵封已久的新奇,迫使我們面對時常隱藏的情緒,因為孩子離生命之源是如此地靠近。
臨終之人則因為身體的崩解,漸漸與所處的環境脫鉤。在死亡面前,他們不再在意賺了多少錢、自己好不好看,他們只是純粹的「感受當下」,坦露全然的無能為力,全然的倚賴。臨終之人喚醒了我們對於死亡的焦慮,因為他們也是離生命之源如此地靠近。正如精神分析家佛洛姆(Erich Fromm)所言,「雖然死亡的痛苦椎心刺骨,但想到沒有好好活過就必須死去,則更讓人難以忍受。」[2]
赫爾斯頓說:「死亡是終極的軟弱,意思是徹底失去對人生的控制──徹底的孤苦無依與認輸……說不定生命是在邀請我們放鬆控制權,在死亡奪走它之前,我們先學會放鬆。死亡本身就是在暗示生命的可貴。死亡提醒我們要好好過自己的人生,思考什麼是真正重要的。因為死亡會剝除任何非必要的東西,它為我們的生命提供了底線。在死亡面前無法持久的東西都不是重要的。」[3]我們的人生,就是邁向徹底的軟弱,但也正是在這種軟弱中,我們找到了真正可貴與永恆的事物。

相信有愛攙扶著我們

處於兩端中的我們,似乎被推向一個離開生命之源的宿命。但正是這種內心不安的衝突,讓在面具下渴望真實、在逞強中渴望依賴的我們,擁有成長的機會,擁有被愛的機會。
「愛會提供安全,藉由平靜地容忍生命固有的不安全;有愛存在,我們就有勇氣真正去活,即使活著本身就是危險的事。」[4]
當生命在對你提問時,當你躊躇不知該往哪走時,當你受夠了堅強時,無論你經歷了何種人生,我相信你都能在《投降的勇氣》獲得屬於你的亮光。
或許,當我們放開緊握生命的雙手時,依然相信有愛攙扶著我們,我們才知道何謂真正地活著。
[1] 湯米‧赫爾斯頓(Tommy Hellsten),《投降的勇氣》(台北:大田,2010),頁39。
[2]佛洛姆(Erich Fromm),《自我的追尋》(新北:木馬,2015),頁198–199。
[3]湯米‧赫爾斯頓(Tommy Hellsten),《投降的勇氣》,頁53–54。
[4] 同上,頁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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