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哲學大師拉圖
近年因工作的關係讀了些STS(科技與社會研究)的文獻,不管怎麼讀都會碰到法國哲學大師拉圖(Bruno Latour)。他的研究領域橫跨哲學、社會學、人類學,甚至晚近也涉獵到政治生態學。他的言行風格既幽默又犀利,如果以學科本位閱讀他的著作,一開始真的會挺不適應的。
他提出的「我們從未現代過」、「蓋婭」、「新生態階級」、「萬物議會」等概念,提供人們在面對不知所措的生態危機時,該如何突破現代化「線性、進步、拒絕陳舊」的意識形態,轉往「生態化」,重新理解我們賴以維生之土地,以組構/創作(composer)的基礎開啟謙遜的科學,議論人類與非人類該如何棲居的課題。
這本《何處安居?:法國哲學大師布魯諾.拉圖最後十二堂課》是他離世前於2021年的訪談集,內容主要探討生態危機如何成為現代世界不可避免的一部份,而人類又該如何轉換視角「重新著陸」。此外,本書也提到拉圖對哲學、宗教、科學與政治之思考,內容精簡又擲地有聲。

我們活在一層皮膚上
看著世界地圖,常常會覺得人類征服了大部分地球的領土。但,以整個地球體的觀點來說,我們適合生存的地方不過也就是厚度幾公里的表面區域中。我們就好像活在一層皮膚上。
「我們存活在地表外部的那層漆膜(vernis)上,那是扁小細薄的一層膜……就是『臨界區』……我們賴以為生的、我們所親身經驗的,既是我們『作為生命體與其他古往今來的生命體』一同體驗過的唯一事物,同時它也就那麼薄薄的一層。」
「生命本身以能量來說也是少之又少,然而,生命卻改變一切:礦物、山脈、大氣層。它改變了我們所處的生存條件,這太奇怪了,它幾乎什麼都不是,卻造成了如此重大的影響。」
在「人類世」的時代中,我們知道身為「微不足道」的人類,卻已成為了強大的地質力量,改變了大氣系統。不過,上個世紀儘管各國了解科學上對氣候變遷的警示,但在政治上難以採取積極的行動。拉圖認為,這是因為人類難以對如此龐大的變革快速做出反應,又把政治討論視為「必須依據某個更高的層次,從某一體制更換到另一普遍的體制」。然而,拉圖指出政治應回到基本的「描述」來探討「領土」(territoire)問題,即「列出我們所依賴之事物」。
政治關乎描述「你依賴什麼」
為回應現今的氣候危機,我們往往想的是要怎麼訂定新的法律、金融系統、政策計畫、科技研發等「概括性觀點」,去除自身的脈絡與處境,辯論什麼是好的政策。然而,對拉圖來說,真正重要的是「你依賴什麼」、「你的痛點是什麼」。請拿出一份清單,一五一十地寫下來。
例如:「我依賴乾淨的水與充足的糧食,但因為極端氣溫的變化,導致我住的地區不定期限水,而且菜價波動很大。我可以怎麼做?或許可以提早儲水,或買更能冷凍耐久的食物。這樣,我可能需要很大容量的儲水桶與冰箱。如果我家空間不夠,該怎麼辦?或許我可以與鄰居共用?或是,我們的社區是否有機會在特定場所提供這些物資?這樣的計畫需要多少錢?哪邊有資源可以協助?」
有沒有覺得具體許多?透過描述痛點,得以有機會重建政治能力,使政治不再淪於普遍性的價值或政策的辯論,而是依循「依賴的網絡」展開新的可能。(某立委在今年初大言不慚地說總預算案「保證會刪到國人有感」,所以當人們真的因預算而失去各種福利與保障,當然就添加大罷免的柴火囉)
「描述,同時也是好好坐下來,緩一緩,固本奠基。……為此,我得出的解方是:『列出您所依賴之物。您依賴什麼,您就是什麼。』或者:『您所依賴的東西,將決定您的領域。』」
「政治,並非是為了改變普遍性的層次,而是依循我們的依賴及歸屬關係網絡,向前邁步,愈遠愈好。我們進行這樣的練習目標不是為了治療,但不可否認,它具有讓人們重獲、重建政治能力的效用,確實,這只是就極小的層面而言,但千里之行,何嘗不是始於足下。」
生態階級:關心地球的宜居條件
最後,我挺喜歡拉圖提到的「生態階級」的概念。相較於傳統上重視生產的利益分配的資產階級與勞工階級的概念,拉圖認為生態階級關切的是「地球的移居條件」,以此為基準點去區分朋友與敵人,並為了地球的「繁榮」(而非「進步」)努力。
「生態階級必須說出:『我們比你們這種自由派的資產階級更加理性,因為整個二十世紀以來,你們都無能理解:涉及生產的基本條件乃是地球的宜居條件;而你們卻把它徹徹底底地搞砸了。你們毫無理性可言。』該如何想像,在一百年當中完全忽視生態問題與升溫問題的一個階級,還妄談什麼理性?」
「今日要定義的是一種政治,其階級鬥爭的定義是透過下列的提問來呈現:你們是否努力維繫自己精確描述過的地球可居條件,並在這些條件的範圍內,辨別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不重要的?」
《何處安居?》雖無法濃縮拉圖所有的思想,但這本入門書籍很能透過拉圖的眼光顛覆我們既有的世界觀。我們是那麼的微小,卻又對地球造就如此驚人的力量。在氣候危機已成為現實之際,拉圖教導我們腳踏實地「描述困境」,思考我們所依賴的一切,與萬物一起奮鬥打造適合彼此生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