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是戰場，菩薩是勇敢的戰士：讀胡因夢自傳

之前我對胡因夢本人並不感興趣，對她瞭解也不多。不過，聽說過參加她工作坊的學員的一些感受，也讀過她的一兩篇文章。因此，出於好奇心，最近我閱讀了胡因夢的自傳《生命的不可思議》，希望借此瞭解這位傳奇女子的內心世界。

書中確實有很多閃爍著智慧光芒的觀點，求醫問道的趣聞軼事也頗能滿足許多讀者的好奇心（當然也可能會讓一些讀者難適應），但更引起我注意的是她出奇的坦誠和自我解剖能力。對於一個公眾人物來說，這樣做本身就是非常非常困難的。且不論這種舉動的後果。 

在閱讀這本書的同時，與胡因夢一樣，同為臺灣出道的知名男性藝人，近期由於主演一部電影，重出江湖而備受關注。他是我敬佩的極少數藝人和明星之一。因此，我興致滿懷地觀看了近期他參與的一個訪談節目。 

然而，我感到非常失望……失望極了。 

我隨後特意流覽了很多網友對這期節目中他的評價。幾乎全宇宙都一邊倒地認同他的風度、性格、和智識——就像很多年前認同他的外表一樣。 

唯一讓我有所觸動的評論是來自某乎的一句話： 

“他太會保護自己了。”  

有趣的是，胡因夢此書中在剖析自己和別人時最常用的詞彙之一，便是——“自保”。 

無疑，此書的撰寫，以及她的人生經歷，都旗幟鮮明地標識出在明明可以優雅安逸地自保的時機，她卻一次又一次推倒那道堅實可靠的牆堤。 

而在採訪這位男明星的視頻裡，在他迷人的風度、充滿智慧的觀點、廣泛的話題和變幻的佈景之下，我似乎反覆聽到的都是他來自內心的呐喊：他希望讓這個世界瞭解真正的自我。但是，與此完全矛盾的是，或許是基於過往的種種傷痛和無奈，他並沒有勇氣去表達——或者說，已經放棄表達——真正的自我，不論是在這個節目之內還是之外。他嘗試過，努力過，但並沒有堅持過。他認為自己已經與掙扎的自我和解了，但實際上他或許只是“被（他自己）和諧”了。他自嘲式的幽默我曾經很欣賞，但我現在開始理解這其實只是被碾壓的自我的無奈呢喃。當主持人代表的外界追問他到底是誰的時候，他再次優雅地閃躲遊移，扣緊身上國王的外衣。儘管他所具備的智識和深度完全可以允許他以同樣優雅的方式表達出真實的、個性的、有棱角的、有缺憾的自己，但最終他還是屈服於（或者說，不捨於？）大眾對他的標籤化評價，從而把那個部分藏起來，護得再緊不過。 

他依然是我眼中德藝雙馨的少有的明星，但遠不如胡因夢那般勇敢，一次又一次摧毀自我設限（或者說自我保護）。當然，這絕不意味著他也要像胡因夢一樣換行甚至做心靈導師。 

而作為普羅大眾，我們永遠嚮往著充滿魅力的偶像，真善美的代表——儘管這樣的偶像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魅力”實在是宇宙第一號麻藥，藥性又太猛，戒掉對它的“癮”實在太難。 

所以，轉行之後的胡因夢，寫下這本書的胡因夢，卸下魅力光環的胡因夢，被我們之中的大多數拋棄了；我們轉而追隨永遠如此完美的大明星們。 

但我想，胡因夢可能根本就不介意從大眾明星落得小眾導師的“下場”，因為她畢生追求的，是心性之自由，而非他人之評價；是心量之大，而非粉量之大。 

隨著年事日長，我越來越意識到，真實地面對自己（自己的脆弱面、陰暗面）是最困難的，也是最需要勇氣的。我們總是活在一個又一個自己或他人粉吹的泡沫之中，不願意掙脫。 

因為這種掙脫，實在太過痛苦。抑或，那些泡沫彩虹，實在太過美好。 

所以這本書，讓我欽佩的首先不是其觀點，而是衝破書扉的敢於自我面對、自我審問、自我揭露的勇氣。在我幾十年不長不短的人生中，施善者有之，才具者有之，名利皆備者有之，清廉者有之，仁義者有之，剛嚴者有之，忍辱者有之，精進者有之，唯獨這種敢向自己開刀，從外到內，從粗到細，把自己高低美醜之處端看分明，而且向世人分享——的勇者，只能透過紙香墨飛的千里之外去學習和感懷了。

“所謂菩提薩埵，中文簡稱菩薩，它的意思是一個非常有勇氣的人，所以說我們把菩薩稱作戰士，這種稱法實際上非常優雅地代表了菩薩真正的本性。”
——宗薩欽哲仁波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