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負小動物會有報應的！──程鈺婷X黃涵榆談愛倫坡小說〈黑貓〉

2023/09/21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打開耳朵閱讀經典」系列講座第一堂，在桃園市立圖書館新總館一樓微光廳，由劇場藝術家程鈺婷主持，並帶來精采讀劇表演，並與《閱讀生命政治》作者黃涵榆對談，一起探討愛倫坡〈黑貓〉裡複雜深刻的恐怖人性暗面。

▉恐怖故事需要讓讀者變成善良的人嗎？
在大眾視聽裡，愛倫坡儼然是恐怖懸疑、偵探推理的代名詞，如《神探愛倫坡：黑鴉疑雲》（The Raven）、Netflix的《淡藍之眸》（The Pale Blue Eye）等，都可以見他的身世故事、作品意象的轉移置換。但愛倫坡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和作家呢？

黃涵榆首先介紹十九世紀美國作家愛倫坡（Edgar Alan Poe），與之同期的作家有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惠特曼（Walt Whitman）等展現出美國本土性的代表性人物，此一燦爛年代也被稱為：美國文藝復興。黃涵榆直接表明，愛倫坡的特異處在於不刻意標榜美國本土特色，其創作風格和思想更類同於歐洲的浪漫主義。愛倫坡以恐怖小說聞名，是現代偵探小說的始祖，也有數本詩集如《帖木兒及其他詩》、《詩集》、《烏鴉及其他詩》等傳世，同時又是文學評論家，橫跨多種文學類型領域。

黃涵榆詳盡說明：「愛倫坡有一套短篇創作理論，講究故事必須能讓讀者一口氣讀完，重視氣氛和情緒反應，尤其是恐懼。他針對恐怖故事的情節、敘述節奏和口吻及人物性格特質和精神狀態等等，做足巧妙安排，具備強烈的戲劇性與驚嚇效果，且往往會在結尾時才徹底爆發開來，帶著強勁後座力。這樣的小說美學可以說是詭異美學（beauty of strangeness）。」

愛倫坡何以那麼熱衷且擅長書寫恐怖故事呢？黃涵榆認為也許是跟他的身世有關，如被父親拋棄，母親辭世，後來被富商收養，有著浪蕩生活習性，大學學業未完成，後來更離家出走，謊報年紀進入軍中，到處參加徵文競賽，生活頗為困頓。愛倫坡太太很年輕時便因肺結核病故，後來愛倫坡也飽受精神病所苦，而且長期有酗酒問題，總之他的人生裡有太多的悲慘故事。

黃涵榆說：「這樣的生命遭遇，讓愛倫坡的內心世界、人格特質、生命和世界觀，都變得極其獨特，也讓愛倫坡變成恐怖故事大師，深受後人景仰，包含法國詩人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美國恐怖小說家拉夫克拉特（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史蒂芬‧金（Stephen King），以及日本恐怖漫畫家伊藤潤二等，都相當推崇愛倫坡。」

他緊接著強調愛倫坡的每一篇恐怖故事，都有一個異於常人的敘述者，這個敘述者記憶力超強，常常在事隔多年之後，還能鉅細靡遺回憶恐怖過往的細節，有時候冷靜理性，有時候焦躁和暴力，很難判定這樣的人是正常還是不正常。黃涵榆說道：「愛倫坡對恐懼之人心往往有著非常深刻的描述，而且夾雜嫌惡、仇恨、痛苦、無力和無助等多種層次，彷彿恐懼才是小說中的主角，而主人翁所帶有的偏執心神狀態、詭譎妄想，以及被深深纏繞住的絕望，都我們透過敘述者的觀察，去認識和思考人性難以理解的陰暗面。恐怖故事需要讓讀者變成善良的人嗎？又或者看完〈黑貓〉難道讀者都會跑去虐待動物嗎？我想這是不必然的承擔。像愛倫坡這樣可以把恐懼的情感強烈無比地表達出來，就已經相當很了不起。所以，文學不一定要載道，不是非得有人生道理或道德訓誡不可。」

▉聲音與配樂加疊的讀劇對談現場
人類對恐怖故事（文字、圖像與影片）的需索，其來有自。設計此場活動的陳夏民表示，自己身為恐怖片迷，很想要讓更多人去理解恐怖故事的魅力，甚至能讓人察覺世界究竟出了什麼問題。而劇場人聲音的優秀演出，以及不同領域傑出人士的對談，除了能把讀者帶入愛倫坡故事的恐怖情境裡，同時又能展現出愛倫坡小說足以與我們社會現狀連結起來的跨時代性。

黃涵榆精選了音樂播放，如Draconian〈Sleepwalkers〉、Fjaer〈11Days〉、Suicide Silence〈You Only Live Once〉、Red〈Nothing and Everything〉等陰鬱、詭異的歌德或死亡金屬搖滾音樂，又低沉又暴力嘶吼，像是靈魂深處那頭野獸跑了出來。甚至還有暗黑版的修道院頌歌，搭配著貓的尖叫聲，打造了極度嚇人的效果。黃涵榆還特別溫馨提醒現場的讀者：「請務必小心服用！」

與此同時，主持人程鈺婷施展了高超的聲音技藝，進行分段讀劇演出，時而幽微灰暗，時而高昂狂熱，時而癲狂成魔，時而痛心疾首，彷若邪靈附體也如將〈黑貓〉的敘述者招喚到當下。

當讀劇進行到「這貓避著我。我一把抓住牠；我下手多麼粗暴，牠一時驚慌便咬了我的手，稍微傷著了我。緊接著，我竟彷彿著了魔似的變得怒不可抑。我都不認得自己了。我原初的靈魂就好像瞬間飛出了這副軀殼；我渾身纖維都沸騰著由烈酒所煉，更勝邪魔的惡意。」整個一氣呵成，程鈺婷急促喘息，眼睛瞪大，甚至穿插了驚人的尖叫，鬼哭神號至令人魂飛魄散。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讀劇演出，復又加上專業解析講座，一方面讓讀者打開耳朵，藉由程鈺婷的聲音異境，體會到〈黑貓〉主人翁活在世界陰暗、最看不見希望的角落，所犯下的罪行沒有任何理由，是出自於人性之中毫無緣由的憤怒和惡意，恍若一種沒有救贖希望的懺悔；另一方面，黃涵榆也會適時帶著讀者一起探討一個人在回憶過去不知道多少年前犯下的一個罪行，會是什麼心境，而且重點是事件的細節絲毫無遺漏，也就是記憶強迫症或haunting（鬧鬼或纏繞）的現象，那種深受記憶、罪惡感或莫名本能衝動所纏繞的恐怖滋味。

黃涵榆且聯想到：「如果〈黑貓〉要影劇化，必須找演這個角色的演員，我們來想想看好萊塢男明星誰最會演那種好像很冷靜，同時又很瘋狂，性格怪異無比，還有帶著濃得化不開的陰鬱特性？我認為是強尼‧戴普（Johnny Depp），當然不是法庭上打離婚官司的那個強尼戴普，而是演史蒂芬‧金小說改編的電影《祕窗》（Secret Window）那個有妄想症、後來連續殺人的作家。」

另外，他還提及女巫和黑貓的神祕連結流傳已久，愛倫坡在這個故事裡藉此增添了超自然的元素，但究竟那是敘事者的妄想，還是真有鬼神一樣的黑貓在復仇呢？實際上，〈黑貓〉並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這也是愛倫坡故事常見的寫法。

「這就是恐怖和未知或不確定元素的深切結合。從文學譬喻的角度來看，這個故事的敘述者像是已經被魔鬼附身，被魔鬼完全佔據自我，於是，走向了自我毀滅。那個魔鬼指的是誰或是什麼？人性之中有什麼念頭、慾望或力量是超出意識和理性的，像惡魔一樣的力量？如同魔鬼附身的執念，埋入不計任何代價的恐怖念頭，也很值得我們去體會和思考。」黃涵榆講道。

程鈺婷作為演員，在詮釋反派角色時，有個重要個原則是：沒有哪一個角色會認為自己是壞人，這也就能擴大對人性的各種認識、反思，而不會被道德倫理制約束縛。程鈺婷說：「閱讀的樂趣，既有精采的畫面、角色的情感活動，以及文字的力量如何把氛圍、人物內在情緒表現出來，這些在文學裡能夠得到的東西，都會讓生活變得更為飽滿，我也相信如愛倫坡這樣優秀的作品，一定可以讓不同的土壤長出來的人們，各自有著不同的體會。」

推薦書單：
1. 愛倫坡《青春選讀！！愛倫坡短篇小說選》逗點出版
2. 黃涵榆《閱讀生命政治》春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