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片名,好電影。像俗濫或純下飯的搞笑命名,當然喜劇不是錯,但離題是啊。
《超難搞先生》主旨:主角奧托,行至暮年,人生階段任務全結束,痛失所愛,緣分已盡,回望人生,扣除鍾愛及共度的一切,也並沒有什麼好緬懷。因為當事物之價值,全與一個人有關,那麼真正的價值就來自那個人,有一有萬,失去一,就等於全無。
所以奧托很「難搞」,因為他心理不想,生理不必,再留意這個放眼望去,將始終更迭,由個體和個體性交織的社會網絡。他拒絕新關係,拒絕配合新事物,譬如他去買繩子,計價單位九十公分,不以三十公分,於是他要一百五十公分,商店只能賣他一百八,多收錢、多拿繩,沒關係,但他不要。
他不要多的繩子,也不要旁人補差價,不要取巧,不要通融,就要用合理的價格,買到一百五十公分的繩子,保守又固執。他拒絕改變,時代一如往昔在他前頭,他拒絕跟上。為什麼?因為他改變夠了,他老婆死了。沒有什麼能逼他接受或調整自己,他也想死了。
言說至此,你就諒解那個為電影譯名的傢伙,需要用戲謔表象,包裝沉甸本質。可能有效,誰知道呢。總之奧托帶著繩子回家。
他早起,撿社區垃圾,挪移亂停腳踏車,對踐踏草皮的白痴駕駛發脾氣,關好鐵欄,去上班。工廠歡送他,他憤懣又困惑:我被刪減工時,徒弟變主管,只能訕訕領錢走人,有什麼好慶祝?嘎嘎同事切蛋糕,在他臉上劃十字,誰他媽把人臉印蛋糕上啊?所以他轉身離開,同事也不在乎。
他再度到家,在地板鋪報紙,把買來的繩子鎖上天花板,形成尺寸恰好的繩圈。繩圈套到脖子上。但等等,對門來了新家庭,天殺的男主人開車技術很爛,輾壞草皮,還沒有證件。所以他衝出門,釐清狀況,從指揮協助,變成親自幫忙倒車,彷彿前幾分鐘要上吊的不是他本人。
匪夷所思,理所當然:我要維護社區的品質及安全,這是公事;強烈悲傷到需要自殺,屬於私情。公私衝突,公事為重。所以我就算要死,有小孩的新家庭,也最好不必看見繩圈。
在他行將就木的生命裡,自殺是唯一重要的事。因為自殺等同與所愛團聚,或至少是個解脫。然則,他也有那麼點想活著,所以橫亙在他與死亡間的事件,無論相對多瑣碎,多令人不耐,其實他磨磨蹭蹭也就順應著。他不夠堅定,但確實迷惘,而這恰恰就是死亡前的必經階段。
他準備上吊,鄰居卻拿巧克力燉雞來。他吃一吃,吊上去了,結果鎖得不夠緊,摔倒在地上。往後的篇幅,他會持續嘗試自殺,過程想起他與妻子的往事,又被各種意外耽擱,乃至勇氣消褪,悲傷地活著。一而再,再而三,像上帝不讓他死,或者就在這些意外和回憶中,明悟猶如他喪子、半身癱瘓,卻仍舊熱愛協助並接納他人的亡妻所說:「你很憤怒,而且悲傷,但我們得繼續過活。」
因為那麼美好的妻子,克服自己的被傷害,花了餘生勸他,不要憤怒了,要好好過生活。所以他照辦。妻子不在,他還是照辦。因為妻子說得很對,生活就要活得快樂與利他,是他不能堅強執行,或者根本也無關乎對錯,那麼愛他的人,要他保持呼吸、愛別人,他沒辦法拒絕她。
為之死,為之活,為之寧可超克痛苦,撫平一切陣痛褶皺,活得更有人樣。這大概是一部浪漫電影。最終,奧托安詳離世,遺產留給那個奮力打擾他,讓他重新信任他人的墨西哥移民,也將他盡責、愛護群體的品質傳承下去。啟發是什麼呢?所鍾愛的終將迴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