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說過,當你凝視著深淵時,深淵也正凝視著你。我就在想,會不會某種程度上,當我凝視著深淵的那刻,我也是深淵呢?以前常聽到「眼睛是我們的靈魂之窗」這個說法,照這個比喻,當我們看進一個人的眼睛時,我們理當會看見藏在窗門之後的靈魂,但如果這麼做的話,實際上會看見的是我們自己。
這樣的話,我們又是如何區分門裡/門外的呢?
榮格曾提過一個概念,我們之所以會受他人所吸引、厭惡,是因為我們內在的某些部份,透過某種無意識的過程(maybe像是共鳴),投射到了他人身上,而引發了我們相對應的情感經驗。所以自始至終,我們其實都是在喜愛著、厭惡著我們在他人身上所看到的,自己的映像。
我們的眼睛長在身體前方,使我們只能看向我們周遭的世界。除非憑藉可以映照我們身影的物品,我們無法用肉眼看到自己的樣貌與行動。具體如肉身都如此了,更何況是抽象飄渺的人類心靈呢?我們也許可以較為容易地去假設、猜想他人行動的動機或需求,但我們總更容易忽略掉自身的部份。
這也許是種暗示,我們的心靈太害怕於被自身發現,因為我們難以接受身上有某種"醜惡"或"不堪";又或者是,若我們不細心觀察、體會、反思,我們無法"看到"關於自身那些重要、寶貴的部份。
榮格說過,我們每個人的內在心靈都有個傾向,會想要朝向"完整"前進。也許這個目標光靠個人一己之力太過困難,所以我們人類群體甚至整個世界共同創造了這個舞台,讓彼此能在互動的過程中經驗、發現、體認到什麼。好幫助彼此發展出所欠缺的部份。
《地獄遊行》,前陣子完結的一部冷門漫畫,也是我近期非常喜歡的作品之一。隨性的畫風與對白間,夾帶著許多對於人性與政治的隱喻。雖然作者本人可能沒這個意思,但我覺得這作品的名字很好地比喻了這個歷程。以下會藉著一些劇情片段,來說說我自己的聯想,如果會在意暴雷的,可以自行選擇。
世界曾經歷經許多次災難,古老的生靈們為了維持世界的運行,創造了一個足以匹敵萬物又平等愛著萬物的裝置,魔女。
在設定上,我們無法得知魔女是否有個人的情感,因為她必須維持世界的平衡、維持法則的運行,要對所有事物都能保有無私。魔女某天在某種機緣下創造了一個孩子,而整個故事就圍繞著這個孩子開始運行。
某種程度上,在母親孕育孩子的過程中,同時也將某部份的自己傳承給了孩子。這不僅是生物學上的現象,在心靈層面也是。想像一下我們的自我意識就如同一隻有著自我成長傾向的史萊姆。每一次的生產就像是出芽生殖一樣,母親的自我意識會複製、分離出部份,形塑成孩子的自我意識基底。劇情中的主角艾利也是如此,魔女在一個孩童空蕩的亡骸內,塞進了無數的魔力、術式與零件,創造出了相似於自身的孩子。
但因為魔女的無私,她從未與這個孩子說話,也未曾教導過他事物,只允許艾利與其一同生活在黃昏長廊裡。直至魔女被預設的衰亡開始執行時,艾利都未曾與其有過直接的交流,為了瞭解他的母親,他決定走進母親所守護的世界,搜尋關於母親的一切訊息。
你看,這個世界,連對英雄的定義都沒有共識。
在過程中,他歷經好友意外身亡,看過人類、食人鬼與獸人的各種瘋狂行徑,用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投入其中。後來他回到了"出生"的地方,在即將消亡的母親身旁,帶著彷彿在控訴的語氣說著:
你所守護的世界看得我一頭霧水。這世界既普通又糟糕,沒有什麼值得我守護的,也沒有什麼值得我毀壞的。你的一生爛透了。即使你愛著世間萬物,但這世間萬物中,只有我愛你。
魔女最後帶著笑容離開,但仍然沒有與艾利說話。而艾利則與他的狼人好夥伴持續地在世界旅行。我們也是一樣。
在成長的歷程中,我們或多或少會在某個時刻,開始追逐某種目標或疑惑的答案。有時候也會以為我們所追尋的答案就在世上的某處,但事實是,我們所追尋方向往往搞錯了。每一刻,每一個瞬間,我們暫時的體會或理解,就是我們所追尋的答案,而它也會隨著我們的經驗堆疊不斷變化。
故事中有個設定,在魔力紊亂的地方,會高機率地產生叫做地獄之門的現象,當門開啟時,會有各種怪物湧現。人心越是動盪的地方,魔力的流動就越紊亂。作者在故事的最後給了一個提問,地獄之門到底是向外還是向內開的呢?而畫面停在艾利與他的夥伴卡在蜿蜒綿長的車龍中,在四週環繞著怪物的景色中前行。
人間即是地獄,我們都是在這充滿著矛盾、衝突的人世間遊行著,經歷與掙扎在眾人的心念展演中,尋找著自己生存於此的方向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