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年輕,又沒有小孩,你不能理解現在小孩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
正因為我沒有小孩,我才更明白小孩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
《那些少女沒有抵達》整本書的對白都沒有引號,也沒有顯著的戲劇轉折,透過吳依光大量的內心戲和自我對話,給人一種洋洋灑灑、一瀉千里,以及對教養有說不完的質疑和困惑的感覺。故事從頭到尾都很嚴肅,很陰鬱,也讓人為活得如行屍走肉般的少女感到無比憂傷。
一輩子活在母親的控制下,原應在十七歲結束的生命,倖存了下來,卻並沒有真正的活著。吳依光曾經逃離,卻受了重傷,最後仍然乖乖回到母親為她鋪設的道路。母親卻從不認為,那段時間女兒的「墮落」,本質上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直到吳依光成為老師,看見自己的學生蘇明絢,選擇在十七歲結束了生命,才讓她重新省思自己傷痕累累的一生。包括她順從母親而接受的無愛婚姻,以及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我知道自己的作品和這本書不能比,但突然想談《最親密的宿敵》(2021年完稿、2022在鏡文學連載完畢)。兩者的故事情節發展不同,卻有很雷同的patterns:虎媽、被控制的女兒、置身事外的父親;女兒養成了討好的性格,女兒決定叛逆、為了跟母親唱反調而隨便考上一間不符自己能力的學校,女兒成為被男人糟蹋的傻子。
曾經在我年少時,也在傾吐煩惱時被大人說過,你已經是很幸福的孩子了。和《那些少女》一樣,從小聽著上一輩的人們感嘆著「現在的年輕人」如何如何,好像我們的煩惱並不足道。直到長大,才從《與神同行》第一次看到「即使有很多人比我不幸福,不代表我就是幸福的」這樣的話。
《那些少女》書末對蘇明絢何以自殺仍毫無交代。這是主角吳依光自我追尋的故事,不是蘇明絢的。雖然作者沒有必須要交代,但身為一路好奇真相的讀者,還是有點難接受。
連載《最親密的宿敵》時,曾一邊思考後記該寫什麼,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寫。有些埋在裡面的東西,大概沒人會看出來也沒人在意吧。但在讀了《那些少女沒有抵達》之後,覺得我或許可以趁機說一下,也許只是為《宿敵》的沉沒而難過,作者自己不提,也沒有人會提了。
我並不是陳亮耘或吳依光,我的母親也完全不是她們的母親那一類型。之所以會寫出魏文嘉這樣的人物,根本上想談的其實是性別議題,以及親子之間永遠沒有解答的矛盾。看似帶給女兒痛苦的母親,其實也經歷了很多的痛苦;看似隨和、好相處的父親,對家庭的付出其實也不過是扮個白臉。
而親子之間的問題則會永遠存在,世代之間通常會有隔閡。雖然不是絕對,但我悲觀的認為是大多數,那究竟人為什麼要生小孩?《宿敵》最後能夠達到母女和解,也只是因為魏文嘉母女之間發生了超自然事件,母親的靈魂必須附在女兒身上,才能達到物理上的「感同身受」。現實中只怕並不容易。《那些少女》的吳依光最後也沒有和母親達成和解。讀者期待看到的母親自我反省並沒有發生。
孩子不理解父母的脾氣個性,吃苦的是孩子;父母不理解孩子的脾氣個性,吃苦的也是孩子。有人說,有些孩子是生來折磨父母的,然而,父母要折磨孩子容易多了,可以打,可以揍,可以嘲笑,可以跟孩子說,早知道就別生下你了。或者雙手一攤,放著孩子不管,不給孩子食物和水,孩子就會靜靜地死去。
書中的這段話,我並不是很認同。理論上父母要折磨孩子很容易,但實際上大多數父母應該不會故意這樣做。我相信更多的父母會因為不懂孩子在想什麼、不知道該拿孩子怎麼辦、煩惱著怎麼做才能對孩子好而飽受挫折和折磨。
《那些少女》是非常細膩的、不斷辯證的故事。或許從翻開書的時候,我們雖能期待它點出種種怪誕的、扭曲的現實,倒也沒有期待這本書能夠給新世代的親子教養什麼具體的解答,因為現實往往更錯綜纏繞,而且通常是無解的。青少年很需要關懷沒有錯,但成人的生活也一樣令人筋疲力竭。也如書中所說的:
同學,我看得出來,你被一件事折磨得有點慘,但我實在沒興趣、沒時間、沒那個心情,你知道的,身為大人,我有一百件比傾聽你煩惱更要緊的事,請你放過我吧。
即使是老師,也不過是一份工作。我們無法強迫每隻社畜都要對工作有熱忱,同樣的也無法這樣要求老師。生而為人,我們能做的也就是盡可能對他人多一份理解和關懷,並互相扶持吧。
然後書中有個錯別字,不以為忤,誤植為不以為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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