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鷺與少年：從夢境開始，於現實結束

這部作品從一開始就與過去不同。沒有任何的宣傳，有的只是一張海報及一個名字。

看完之後，雖然思緒複雜，但身為宮崎駿腦粉，不免覺得有點感傷。我感覺這部作品像是他於人生的最後階段，放入他全部想要說出口的話，因此敘事上以及劇情節奏都讓人感到「啊！他真是一位任性的人，簡直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感覺。

也許觀眾能不能看得懂，對他來講不是這部作品的首要目標，而是他對於「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的一個回答。

雖然是部充滿宮崎駿自我的作品，但是蒼鷺與少年之中出現多處向過去作品致敬的片段，作為粉絲，反而覺得這是宮崎駿送的小禮物，感覺像是：「我想說的話全部都在我的作品了，你得靠自己發現。」

蒼鷺與少年，從夢境開始，於現實結束。

作品前半段藉由真人的夢境反覆重演真人母親的逝去，「火」奪走了他重要的人。

火在本作中多次出現。火是掠奪，戰爭的火海，醫院的燃燒，生命於火中逝去。火是隔絕，場景來到真人第一次在下界面對巨石之神，是霧子以火畫圈，造出了牆，以此隔絕石頭的惡意。火也是保護，火美（久子）所操控的火保護了試圖返回上界的靈魂，也一直保護著真人。

回到有關「夢境」的想法，整部作品常常讓我觀影時，不斷猜測現在的片段是真人的夢境呢？還是真實的日常？

過去在閱讀與戰爭相關的文學作品，從描述原爆故事的井伏鱒二的《黑雨》，亦或是韓江所書寫有關光州事件的《少年來了》，甚至到王鷗行透過自身家族史描寫越戰的《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這些作品的共同點，於我的閱讀體驗中，我經常感到對於虛與實邊界的模糊感，我心中經常有著「這竟然是這些人們真實的日常」的感受。會不會於真人而言，日常生活的街道成為戰場，戰火的波及導致母親的失去，更因此被迫離開原本生活之地，都像是一場夢呢？

與「反戰」有關的聯想，也可以連接到作品中真人的父親勝一的形象。每當勝一出現時，總有種財大氣粗的感覺，他試圖用錢解決問題的樣子，讓真人不以為然。且當畫面特寫勝一時，他的眼睛看起來貪欲滿滿。勝一經營著軍需工廠，他發著戰爭財，在物資缺乏的戰時，他依然可以抽著菸，享用一般平民所沒有的民生物資。其中一幕他向真人展示著飛機的零件時，真人說：「真漂亮。」聽起來純真孩子般的發言，若是扣回前一部作品《風起》，就讓人覺得諷刺了，如此美麗的飛機，被用來投入戰爭後，最終只成為焦黑扭曲的鐵塊。

這部作品另一個很有趣的點是有關上界與下界的設定。

首先是「常識的顛倒」：在下界鸚鵡像人一樣巨大，會講話，也會拿刀叉吃飯，甚至成立了帝國，然而，飛往上界後則變回了一般的鸚鵡。人類也是，於下界是靈體，脆弱不堪，真人於下界冒險時，也隨時面臨著會被其他物種吃掉的威脅，然而在上界，我們人類則自詡者食物鏈的頂層，並對彼此展開戰爭。

另一點是「記憶」：從下界返回上界的瞬間，就會忘卻下界的事情，然而真人帶著下界的物品回到他的時代，因此他記得一切。久子回到她的時代時，也是笑著的，不知道她是否也因為記得自己未來的兒子而感到快樂呢？

整部作品還有一個不斷出現的象徵—「石頭」。真人曾經用了石頭砸傷自己，於作品後半段，他也指著自己頭上的傷口說著這是惡意的證明。另外，曾舅公用於考驗真人的石頭，也被真人看出是帶有惡意的。作品最後真人將下界的石頭帶回上界，蒼鷺則說純淨的石頭會逐漸染上惡意。在下界的石頭是閃閃發光的，就像鸚鵡士兵在進入塔頂後感嘆的說：「這裡是天堂嗎？」然而，在上界，石頭被污染，成為惡意的象徵，被血液所沾染上。

最後，還可以談到「選擇」也是我最喜歡的部分，這是許多作品經常討論的意象之一。在蒼鷺與少年，真人面對許多選擇，是否要拯救夏子？是否要成為塔主的繼承人？

當真人面對是否要成為繼承人的選擇時，我認為那是一道對於自身價值觀的選擇題：你想要重造一個新的世界還是改變原有的世界？

重造，蓋一座自己的塔，將世界放於自己的價值觀下重新塑造，這也跟繼承人規定可以扣合上，難道一定要有血緣關係的人才能維持世界的平衡？所謂的平衡又是由誰規定的呢？將世界交由一個人維持，未免過於沈重了。

改變，則是真人最後選擇的，他要回去自己的時代，找到他的同伴繼續生活下去，不論世界的惡意有多少，他最後相信的是，世界不是由他一個人可以建造的，而是眾多人們所堆砌出來的。

久子也是，對於未來自己死於火海的結局，她選擇了面對。久子說：「我不怕火。」她選擇了自己最想要的事物—那個有著他的孩子的未來。

我們面對選擇時，是不會知道結果的，沒有人會知道。我想起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提及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們永遠無法檢證哪一個決定是好的，哪一個決定是壞的，因為，在所有處境裡，決定的機會都只有一次，我們沒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生命可以給不同的決定做比較。」選擇在我們生命中所呈現的樣貌，只有做決定的本人能賦予選擇意義，並為自己所做的選擇做出詮釋。

「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題，面對人生中一個又一個的選擇，我們只能不斷做出假設、猜想。真人面對選擇時，他先改變了自己原先向死的想法，轉為專注於現在所擁有的東西。在接下來的人生中，我們都也可能會迷失在難題之中，但也許當我們有力氣鼓起勇氣面對時，先從專注於「現在」開始，會是一個不錯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