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論重點:
本片是宮崎駿的創作高峰嗎?
如何從故事本身解讀本片
真人與彼得帕克的超聯想
本片與<異星入侵>主題上的相似
自2003年的<神隱少女>後,時隔20年宮崎駿以<蒼鷺與少年>再度獲得奧斯卡最佳動畫獎,但本片是他又一個創作高峰嗎?答案可能讓人失望。私心認為,所謂大師境界在於能否愈發精鍊地呈現作品的主題─如坂本龍一在生命最終回歸世上一切音響本體的純粹─其他如成熟調度的能力則能從經驗累積、執行考究來提升,因此「大師」並非年齡先決,也因此具備影響力的導演或有而大師少見。若據此判斷,<蒼鷺與少年>正是個故事單純但略顯故布疑陣的作品,本來嘛,宮崎駿的動畫向來有很多供觀眾、影評解讀的符號,藉此發展出不同的解讀空間,只是在本片中,這些符號織成的線索倒像是刻意把故事說大,許多設定也與之前的作品重合性很高,比方:哇啦哇啦如同黑碳精靈和龍貓的合體、塔樓無數道門如同霍爾之家可切換時空的大門…熟悉宮崎駿的粉絲就會知道,不一一列舉,然而非得需要這些高度相似的設定才能推動劇情嗎?更精確來說,這些玄幻歷程的確促成角色的成長,但所謂「玄幻」也就代表有著天馬行空創造領悟的空間,而這些帶著前作影子的符號則多少陷入了自我重複的窘境,使得一個原本純粹的題目流於發散的討論。
這個純粹的題目甚至就是原文片名<君たちはどう生きるか>(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那麼單純,包含主角真人的名字─「成為真正的人」也都在對觀眾提出疑問。對於成長中的孩子,他試圖理解外在的世界也更多去建構自己的世界,而喪母陰影帶來的罪咎感卻使他懷疑起世界的運作模式、沈重於自己的無能為力,那樣的痛苦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所親愛的「說不見就不見了」;在後來,真人對母親去世後的倏忽變化總是保持沉默,似乎以為成長便是學會吞下不明所以的一切,他試著懂事、彬彬有禮,便是刻意與現實世界保持一定的距離,使所有的「可見」再也無法以消失的方式破壞他僅剩的完整。
片中堆疊多種眼見的「假象」不斷衝擊真人虛實的防線,如:蒼鷺暴露真身竟是一點也不優雅的老頭兒、繼母同時也是小姨的夏子和母親長相的相似、蒼鷺以母親/夏子的幻術欺騙真人、包含塔樓這棟建築只是為了隱藏隕石所打開的異世界開口…或真或假的重點並不在於分辨,而在凸顯真人與世界之間的分際,如何學著面對世界必然的雙面性,一如霸凌對他的身體傷害有限(懂得反擊),反倒是真人拿起石頭把自己打的頭破血流,是十倍百倍強加這樣的惡意以達到逃避現實的目的,直等到他願意坦誠一切,原本曖昧的虛與實、真與假反倒能清楚明白地共存,屬於真人自己的世界觀這才真正建立,而非援引他人(父母)體會這世界的模式(學我者亡?),而開始能在那樣混沌的世界中找到安放自己的方式,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活出怎樣的人生,是個選擇題,如同太舅公託付的重任,期許他成為一個創造完美世界的神般人物,只是真人在大我與小我中選擇了後者,讓人聯想<蜘蛛人>中緊箍咒般的台詞「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或許對真人而言沒有哪個世界的崩壞比好好去面對自己世界的缺憾更為重要,看看彼得帕克是如何擔負一個未必該是他的重責大任,令他始終深陷雙重身分但無法兩全其美的痛苦中。真人,就只是好好地成為一個「人」,卻也是足夠美好而值得敬重的選擇。
若真拿<蒼鷺與少年>和<蜘蛛人>(荷蘭弟版)相對照,前者塔樓的多門與後者的多元宇宙有本質的差異,在西方設定裡,不同宇宙有不同的我,充滿無限可能,在這個宇宙搞砸了或能拉另個宇宙的能量來彌補,在東方的設定裡,即便存在多重卻永遠只有一個當下,就像真人選擇其一,而沒能選擇的那個選項將永遠成為未解之謎,這卻是「選擇」擁有的份量,慎重其事的、起手無回的,或許也才能生出等量的強壯來面對未來的福與禍。
這麼一想,本片的主題與丹尼·維勒納夫(Denis Villeneuve)2016年的電影<異星入境>(Arrival)極其相似,後者改編自華裔科幻作家姜峰楠短篇小說<你一生的故事>(Story of Your Life),故事女主角受到外星人影響能預見自己未來的幻象:再如何相知相契也將形同陌路、因為深愛而承受失去的痛苦,片末她詢問男主角,如果已知自己一生的結局,是否現在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對方不置可否,只表示將會更用盡全力表達自己的想法與感情─如同火美的選擇、真人的選擇,即使這樣的一生注定有不可彌補的創傷,仍要一無反顧地去愛、去擁抱、去承受一切的美好以及隨之而來的痛。
生命沒有任何玄虛,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決定了你一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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