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文人都喜歡將抱負與理想寄託或抒發在詩作中,「詩言志」嘛,課本裡都這麼說的啊。
等等,那詞呢?都說詩詞詩詞,難道「詞」不能「言志」嗎?不好意思喔,詞是要搭配歌舞的,是文人雅士一時風流寫好玩兒的。《冷齋夜話》中記錄了一則故事:北宋詩人黃庭堅名重天下,偶爾也寫寫小詞。法秀禪師規勸他:「詩多作無害,豔歌小詞可罷之。」意思是說這種不正經的東西你還是別寫了吧。黃庭堅聽了笑笑說:「空中語耳,非殺非偷,終不至坐此墮惡道。」
黃庭堅的回答其實頗有反將一軍的意味。佛家好言「空」,「空」卻無礙於「妙有」。四大皆空,我這「妙有」之詞也是畢竟空,不可得。另外也順便卸責:我這些詞都是隨便寫寫的,禪師您就別執著認真了吧!
對於法秀禪師與黃庭堅的公案,《人間詞話》的作者王國維另有看法:
「(宋人)詩不如詞.....以其寫之於詩者,不若寫之於詞者之真也。」
這隨便寫寫,漫無目的的遊戲之作,這寫風花雪月、鶯鶯燕燕、上雕樓倚欄杆的「空中語」,沒有微言大義理想寄託,卻正好讓作者的真性情表露無遺。反過來說,心理上不放鬆,不卸下防備,就不容易寫出真摯的作品。
說到放鬆,只要是學音樂的朋友,應該沒有人不被耳提面命過。在爵士音樂的演奏上,演奏者的放鬆與否最被直接影響到的應該就是律動感的傳達--樂譜上的節拍可以「算」,但律動是無法「算」出來的。你的生理心理對於律動的感受,將在你的演奏中毫不保留的呈現出來。
我們很習慣聽到教我們要如何訂立目標、思考與計畫的聲音,卻很少聽到教我們「如何體會」的聲音。思前完了還可以想後,而感受與體會卻只在當下。事實上,當我們專注在「體會」的時候,各種經驗都是獨特而可貴的。
爵士音樂的演奏是即興的....一切在瞬息萬變中。太習慣「想」,想未來、想要完美、想等一下要怎麼樣...想得太多,就錯失了體會,一切都成為了過去。
非企求不可的話,不妨企求這「當下的一刻」--這活潑生動、靈光乍現的一刻。聽啊,音樂正在發生,在你的周遭與心裡。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你曾經遇過那真正幽默的人嗎?那真正幽默的人,他在跟你說話前,他不會先在家裡安排好劇本,遇到你的時候把笑話默背一次。真正幽默的人,他要把他自己給笑倒。那他做不做準備呢?他做,他隨時都在感覺哪裡有那幽默的時刻。
讓那當下的體會成為音樂,而不是用我們預設好的目標來不斷否定它。
小說家張大春在《小說稗類》中有這麼一段話:「小說....他是一個詞在時間中的奇遇。」因為讀到這句話,才讓我在「尋找作品的意義」以外開始反思:審美以及演奏或創作,能不能是沒有「它本身以外」的其他目的?
音樂,或者即興演奏,可不可以也是「一個音符在時間中的奇遇」?
#王國維 #人間詞話 #張大春 #小說稗類 #JoshuaRed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