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月23日,達利的身體因心肺衰竭已無法持續承載他的靈魂,就在他一邊聽著最愛的歌劇《崔斯坦與伊索德》時,達利悄悄地告別了這個世界…
大約自1980年開始,達利幾乎每天都會跟管家皮索特(Antoni Pitxot)提及身後事,他清楚地表示不願跟卡拉(Gala)葬在布波爾的城堡(Castillo Gala Dalí Púbol)(有人說是因為卡拉曾多次帶別的男人在那邊過夜)、也不想葬在卡達克斯(Cadaqués)的墓園(推估因為達利的父親葬在這裡,兩人長年關係不佳),這年他與卡拉共同擬了一份遺囑,表明只要兩人其中一方過世時,將由另一方繼承所有財產,當繼承方也過世時,遺產將分成兩份由西班牙政府與加泰隆尼亞政府接收。
1988年11月28日這天,84歲的達利因肺栓塞引起的急性心肺衰竭而進入巴塞隆納醫院的加護病房。連續幾天,律師Miguel Doménech、畫家Antoni Pitxot、管家Antoni Pitxot及菲格雷斯(Figueres,以下簡稱菲格鎮)市長Marià Lorca等人輪流陪著達利,這時的達利說話已經口齒不清,但意識還很清楚,並要求與市長單獨談話,達利向她表明自己要下葬在菲格鎮達利戲劇博物館的地下室─這個由他一手打造的博物館,而這座小鎮也是他的出生地。
達利死亡一星期後,西班牙政府收到遺囑,才知道達利最終將所有財產、權利與藝術創作全數捐贈給西班牙政府。遺囑公布後,當時加泰隆尼亞自治區主席普霍(Jordi Pujol)憤怒地表示自己被騙了,並質疑這中間有人動了手腳(這也導致巴塞隆納至今沒有任何一條街道或廣場是以達利命名)。後來人們才知道,7年前,達利在卡拉過世三個月後,也就是1982年9月20日這天重擬遺囑,致使他與卡拉共同擬定的那一份遺囑失效。
經過一陣爭辯後,1990年1月西班牙文化部與加泰隆尼亞達成口頭協議,決定將達利的作品分配由《索菲亞王后國家藝術中心博物館》及《卡拉-達利基金會》負責管理及展出,不過達利作品的所有權仍由國家持有。
為何達利要重擬遺囑呢?
達利的記者好友拉瑪(César de La Lama)認為,達利以身為西班牙人為傲,他熱愛西班牙這個國家、也喜歡自己的故鄉加泰隆尼亞,不過他一直對加泰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態與部份政治人物沒有好感。
另外,有許多人認為,達利變更遺囑是因為1981年7月西班牙政府花費1億比塞塔(pesetas西班牙舊式幣值,約相當於60萬歐元)將他流亡在海外的兩幅作品買回;之後又免除達利與卡拉過去5年積欠國稅局的財產稅;加上1982年時國王胡安.卡洛斯也冊封他為「布波爾的達利候爵」(Marqués de Dalí de Púbol)等,這種種的一切或許都是促成達利改變心意,將全數遺產捐贈給國家的因素。
「我愛西班牙,我不恨任何人…」«La amo -en referencia a España- y no odio a nadie», Salvador Dalí.
1939年佛朗哥主義的報紙曾批評達利的作品過於頹廢,隨著西班牙內戰爆發,達利拒絕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達利也因為捍衛希特勒現象,被超現實主義的創始人布勒東(André Breton)逐出超現實主義團體;二戰期間,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曾指責他,當法國陷入危險時,達利卻像老鼠一樣偷偷溜走。
儘管如此,1948年正當佛朗哥處於被國際孤立的高峰時,達利頂著桂冠從美國帶著榮耀返回西班牙定居時,卻毫不諱言地表示,「我回來是為了探訪西班牙的兩大首領:第一位是佛朗哥、第二位是維拉斯奎茲」(註1)。
在1951年拉美藝術雙年展上,達利甚至拿自己與畢卡索比較:「畢卡索是西班牙人,我也是;畢卡索是天才,我也是;畢卡索將滿72歲,我48歲;畢卡索,全世界都認識,我也是;畢卡索是共產主義份子,而我,不是。」(註2)
達利如此真誠地對佛朗哥表達崇敬之意,1956年時佛朗哥終於在帕爾多皇宮(Palacio Real de El Pardo)第一次接見達利,之後達利畫了一幅佛朗哥孫女的肖像畫(Retrato ecuestre de Carmen Martínez-Bordiú)作為禮物,佛朗哥政府也於1964年授予達利《天主教伊莎貝大十字勳章》,以肯定達利對國家的貢獻、忠誠及在國際上取得的知名度與成就。
正因如此,達利被許多人認為是「佛朗哥主義份子」。達利從未公開譴責國民軍處決了他的密友羅卡(Federico García Lorca)、或是批評這個獨裁政權導致好友布紐爾(Luis Buñuel)、畢卡索(Pablo Picasso)、馬魯加·馬洛(Maruja Mallo)、雕塑家阿爾貝多.桑切(斯Alberto Sánchez)等人流亡海外、數十萬人被丟入亂葬崗等事;相較之下,達利的下半生幸福地活在他的平行世界,享有名譽與優渥的生活。
「一直以來,我作畫是為了全西班牙人、安普爾丹的天空、胡安.卡洛斯王子及索菲亞夫人。」
«Yo siempre he pintado para el pueblo español, para el cielo del Empordá y para los Príncipes Don Juan Carlos y Doña Sofía.» , Salvador Dalí. (安普爾丹:菲格鎮所在的加泰隆尼亞吉隆納省的縣政區)
另一方面,崇尚君主主義的達利也與西班牙皇室維持著密切的友情關係,前任國王胡安.卡洛斯與王后索菲亞也多次拜訪過達利;1981年西班牙未遂政變事件後,他也多次表示擔心國王與王后的安危,甚至是西班牙的未來。
我猜想天性自戀、狂妄、喜功好大的達利、加上貪財好利的卡拉,兩人絕不允許自己過上悲慘的生活,也或許當兩人決定美國回西班牙定居時,已講好要絕對的融入社會體制,不論是誰執政,西班牙仍然是他的國家、他的歸屬。
作為一名藝術家,達利絕對是20世紀最優秀、極具代表性的畫家之一;不過,作為一個人,達利絕對算不上他自稱的聖人,究竟他是否真心地崇拜佛朗哥,或者只是為了讓日子過得比較容易才選擇屈從,這個超現實般的真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正如喬治.歐威爾所說,人們應該要同時在腦海中保持這樣的想法:「達利是一名優秀的畫家,也是一個令人作噁的人類,這兩種想法並不會互相影響或導致其中的一個想法無效。」
「如果我死了,我將不會完全死去。」
«Si muero, no moriré del todo.», Salvador Dalí.
達利的遺體遵照達利生前的指示,也比照卡拉的遺體防腐處理成木乃伊,預計至少可以保存300年。不過,2017年時西班牙一名女子自稱為達利的女兒告上法院,法院因此下令開棺抽取達利的DNA以進行親子鑑定,結果判定為無血緣關係。
因為這場鬧劇,人們得以知道,達利遺體仍宛如下葬時的樣子。卡拉-達利基金會及遺體處理師巴戴雷(Narcís Bardalet)證實,達利的遺體保存狀況十分良好,甚至包括他的招牌翹鬍子也保持在完美的角度,達利企圖留下一個不死之身,而他的作品也為超現實主義派印記了一個標誌性的時代,並也成為西班牙民眾與全人類的文化遺產。
(註1) «Vine a España a visitar a los dos caudillos de España. El primero Francisco Franco, el segundo Velázquez.»
(註2) «Picasso es español; yo también. Picasso es genio; yo también. Picasso tendrá unos 72; yo unos 48 años. Picasso es conocido en todos los países del mundo; yo también. Picasso es comunista; yo, tampoco»
文中相關的西班牙文
.索菲亞王后國家藝術中心博物館:Museo Nacional Centro de Arte Reina Sofía
.卡拉-達利基金會:Fundació Gala - Salvador Dalí
.拉美藝術雙年展:Bienal Hispanoamericana de Arte
.崔斯坦與伊索德:Tristán e Isolda, Wagner
.天主教伊莎貝大十字勳章:La Gran Cruz de Isabel la Catól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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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西語書Recomendación literaria】達利X羅卡書信集:Querido Salvador, Querido Lorquito. Epistolario 1925-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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