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西邊的書房外,有六棵挺直站立的山毛櫸。光滑的樹皮,是我在森林裡認識的第二種樹。繁盛的枝葉常常越過屋頂,修剪西邊的山毛櫸就常常成為我們的年度計畫。不能晚過早春,不然就是明年的事情。
當大樹被季節喚醒重新開始生命的循環,我們就得放下整理的意志,讓樹啊保持體力伸展舒張。 再往西一點兒,在鄰居的籬笆邊上,像是跟山毛櫸打招呼,有六棵強大穩固的橡樹。橡樹跟山毛櫸一起,山毛櫸在右邊,橡樹在左邊,據說在新馬路開通之前,這裡是通往學校的路徑。我想像每天早晨與下午都有小孩經過的吱吱喳喳,想像鄰居還是小孩的時候會經過我家西邊的樹蔭小路......
西邊的鄰居井井有條,他們家橡樹旁的草地乾乾淨淨,沒有一片落葉。我們家西邊的樹下,長年堆滿落葉。秋天蓬鬆,冬天緻密,春天會看見細細的草綠襯在落葉之間,夏天的綠意會讓大腦忘記有落葉這件事。
仁正不喜歡我「太勤勞」收拾,因為落葉保護土壤,還有那些讓我看著有點兒心煩,擠在籬笆與樹叢間雜亂的落葉堆,他說是刺蝟過冬的選地。不過,我家的落葉實在是太多。因為秋天起,歐陸吹起西風。西風的話帶來長成的訊息,也把西邊山毛櫸的落葉往東邊吹。不只山毛櫸,還有鄰居家的橡樹葉。
於是,保護等級的樹木的落葉,在北邊院子的柴火堆前,在工具間的大門前,在東邊的樹籬前,形成一座座小山丘。雖然仁正說,還有一半的葉子在樹上,可是我的整理魂已經按捺不住,用鐵掃把用手用雪鏟,一大抱一大抱的落葉就被塞進以前放建材的Big Bag裡。1.5立方的袋子被我踩踩踩,塞進好多乾落葉。遠遠看見鄰居手持畚箕拾起草地上幾片落葉慢慢走向她的堆肥堆 .....
仁正受不了我的勤勞,一邊說這是幾十年來第一次秋天掃落葉,一邊把Big Bag拖進家裡的小森林。Ralf聽到我掃落葉的颯颯聲,捧著一大紙箱的核桃、一小紙箱的栗子,還有兩瓶蘋果汁來到院子。這些都是我們今年秋天的收成,還好有鄰居幫忙撿拾整理。
應該是看不下去我的手工流程,兩位男士把據說有些故障的割草機推了出來,架起前輪測試。確認之後,仁正便駛車割草兼碾碎落葉了。這個流程,流暢明朗,有效率不用收落葉,同時還能保護土壤。消失在短草間的碎葉片雖然不是完美無瑕,但功能性我也頗能接受。
在這演化過程中,我的重點是聲音。用鐵掃把掃落葉單調且規律的颯颯聲,是身體的聲音也是秋天的聲音。割草機的啟動、測試與行駛,是我家男人出動的聲音。
經仁正的提醒,其實落葉的重點還包含氣味。坐在割草機上,他一直聞到像胡湘玫手作香的味道。不是橡樹,不是山毛櫸,是什麼呢?
是果實逐漸熟成但尚未褪去綠皮的青澀,是泥土懷有深沉的秘密,是戀人耳後的幸福...... 我們在院子裡東尋西找。雖然不是在《斯萬家的那邊》,配著馬德蓮喝紅茶喚起的童年,但經普魯斯特確認的「唯有氣味彌恆」,在仁正揚起核桃樹的落葉時,我們已經深深吸進未來的秋天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