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崎症是種原因不明的疾病,病人起初會高燒不退,最後造成兒童的冠狀動脈擴大,形成動脈瘤。若不及時醫治,會死於冠狀動脈瘤破裂和心肌梗塞。雖然是兒科醫師一定聽過的病,但診斷上不如想像中容易。
治療以免疫球蛋白和阿斯匹靈為主,目標是減少血栓的形成和縮小冠狀動脈瘤。
但這個病人發現得早,卻不好醫治。打完一個療程的免疫球蛋白之後,過了兩天他依然高燒不退。
可以再打一次免疫球蛋白和加上類固醇治療,但是第二次的療程健保並不給付,免疫球蛋白需要自費十幾萬,真的不便宜。
我決定向家屬解釋,因為第一次打完沒退燒,建議再進行一次自費的療程。
在會談前,我腦裡已經幻想各種小劇場:"醫師你到底會不會醫啊!""現在沒治好又要我們多花十幾萬,你會不會誤診了?"諸如此類醫療劇常見的場景...。心裡已經做好被罵的準備。
媽媽聽完只說了一句:"那就拜託醫師了。"
我忍不住問她:"我當主治醫師不到一年。現在沒退燒還要多花十幾萬,你不會想換個醫師看看嗎?"
她給我的答案出乎意料: "這個病是你診斷的,我相信你。"
幾個月前針灸門診來了一位二十多歲,高高壯壯的男性,主訴是從3、4年前開始右側耳鳴。原因是隔壁鄰居裝潢施工時,剛好當時他在靠牆處,施工發出突來巨大的敲牆壁噪音,讓他右邊的耳朵瞬間嗡嗡作響。至此以後,宛如電磁波的高頻雜音,日日夜夜如影隨形的跟著他。遍尋各大耳鼻喉科,依然藥石罔效。無法好好入睡,唸書做事也常被耳鳴嚴重干擾,生活品質日益下降。
有天他來我們醫院看診,誤打誤撞看到門診表上有我的自費針灸門診,於是走進了我的診間。
他沉默話不多,從不抱怨收費太高或是針灸會痛,也不會問我還要幾次才會好。我們之間的對話,僅限於在耳鳴的感覺是否有改善,和今天的天氣之間打轉。
療程持續了五個月,每個禮拜二到三次規律報到。算是很聽話的模範病人。
一開始治療效果不錯,但在二十次治療後開始停滯不前,耳鳴只改善了三到四成。
到了三十次左右,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完全醫好他的耳鳴。
雖然病人沒有追問療程還需要多久,但我暗自決定,如果再做十次沒有進步,就要跟他討論是否要終止治療,畢竟也不能讓病人一直虛擲青春。
於是我最後一次改變治療方案,增加了幾個穴道和改動了進針的角度。我想再拚一次,只因為不想讓前面的努力付諸東流。
堅持是有意義的,耳鳴又開始變小,進步的速度比之前還快。
他目前睡眠正常,耳鳴也只剩下非常輕微的聲音斷斷續續,有時一整天都不發作。
我曾問過他,有沒有想過要放棄治療?
他想了想,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默默地說了一句
"我相信你。"
其實我有點慚愧,因為想先放棄的人,是我。
如果當時川崎症病人的媽媽決定轉院,我可能會意志消沉一段時間,看到治療不如預期的病人,就想著把他轉走。(第一年主治醫師可是很脆弱的!)
如果當時我直接放棄了耳鳴的病人,那他現在可能不會痊癒。下次我遇到一模一樣的耳鳴病人,我可能會直接請他另請高明,錯失醫治的機會。
有時我們身在迷霧中,舉目不見路的盡頭時,
請想想那些願意相信你的人,和那個始終不願放棄的自己。
然後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