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觀光客來羅浮宮是為了欣賞義大利繪畫,尤其是《蒙娜麗莎》。博物館這部分的收藏位於德農館(Aile Denon),滿滿的光線從天花板和臨塞納河的窗戶灑落,連鍍金的畫框都閃閃發光。要走來這裡必須先上樓,沿著堂皇的達魯階梯拾級而上,遇到《薩莫色雷斯有翼勝利女神》後向右轉,穿越輝煌奪目的方形沙龍。
但是羅浮宮還有另一個部分,遊客相對稀少,像是屬於另一個世界。儘管還是有很多遊客順道經過,但這裡不太可能是他們專程前來參觀的目的。造訪這裡得下到地下,氣氛驟然一變為昏暗甚至是夜晚,這裡有原始羅浮宮的遺跡:腓力.奧古斯都在十二世紀末建造的城堡,以及十四世紀末查理五世改建成的宮殿。
中世紀的羅浮宮在1660年鏟平了最後可見的地面遺跡,整整兩百年,這個地下王國完全被人們所遺忘。直到1866年,考古學家阿道夫.貝爾提憑著一股直覺開挖基地。他發現原封不動的地基遺跡高二十四英尺,是宮殿東側和北側牆面的地基,掩埋在現在的方形中庭之下。但是這個驚人的發現除了驚動少數學者,很快又被人們所遺忘,接下來又塵封了一個世紀。終於,在1980年代中期,密特朗總統推動「大羅浮宮」大型整建計畫,才開始進行系統性挖掘,開鑿的不僅是原始宮殿,還包括拿破崙中庭,也就是貝聿銘金字塔現在的位置,和西邊幾百公尺外的卡魯賽凱旋門周圍。
羅浮堡誕生的環境與它最初建造的原因,跟巴黎本身在十二世紀末的形狀和性質息息相關。我們不妨揣摩一下,維克多.雨果1831年的小說《巴黎聖母院》(在英語世界更家喻戶曉的名稱是《鐘樓怪人》〔The Hunchback of Notre Dame〕)那段氣象萬千的開場白:「今天,是巴黎人被轟隆作響的鐘聲喚醒的第三百四十八年六個月又十九天,餘音迴盪在『舊城』、『大學』和『城市』的三重包圍裡。」
作者用字絕非天馬行空。「舊城、大學和城市」簡潔扼要囊括了從中世紀到法國大革命之前巴黎的三個部分(雨果設定的時間是1480年代)。舊城坐落於塞納河上最大的島嶼「西堤島」,也是河右岸和左岸的天然連結點。這座小島早在羅馬帝國時代就是行政和宗教中心,隨後在今日聖母院西邊七百英尺處興建了一座宮殿,成為一千年來法蘭西國王的官邸。緊鄰西堤的南側,在河的左岸有大學設立,是於西元1200年將原本幾所修道院學院合併而成。最後才是「城市」。雨果最後才提到這一部分並非偶然,它既不像西堤島展現王室和教會的迷人丰采,也沒有左岸地位崇隆的學院和修道院。最初的羅浮堡在1200年前後興建完成時,「城市」佔據了巴黎的大部分地區。這裡是人口中心和商業所在地,是汲汲營營、積極進取的布爾喬亞的家園。接下來幾個世紀,巴黎主要的成長都在這區,相較之下左岸的發展已趨近停滯。巴黎這個區域的急遽增長,促使國王腓力二世興建羅浮堡。
腓力二世決定在首都外圍築起長逾三英里的巨牆,而羅浮堡的出現,不過就是築牆造成的結果。這座城堡只是龐大防禦體系裡的一小部分,全盤防禦部署包括在法國各地興建二十座城堡。由於英格蘭極可能從西北進行突襲,因此腓力在1190年發動第三次十字軍東征之前,決定先強化右岸的防護,也就是城市的北半邊。這部分的城牆完工於1202年。較不緊急的左岸防禦工事,則在1192年腓力返國不久開始修砌,1215年竣工。然而,腓力.奧古斯都龐大的防禦體系最終證明多此一舉,成為歷史的眾多嘲諷之一,因為他在1204年征服並收回了諾曼地,有效終結了英格蘭的威脅。
羅浮最難解的謎團,也許就在這個名字的起源和字義上。幾百年來提出過許多假設,而所有這些說法顯然都不正確。在兩種最普遍的解釋裡,其中一種是十七世紀法國古文物家亨利.索瓦提出的看法,他宣稱自己發現一本古老的盎格魯撒克遜詞彙表—後來沒有人再看過這份資料—其中有loevar這個字,意思正是撒克遜語裡的「城堡」。(值得注意的一點是,許多跟索瓦同時代的人都深信羅浮宮在當時已不止五百歲,而是有一千年以上的歷史,是由584年過世的梅洛溫王朝國王希爾佩里克所建造的。)另一種更流行但更不可信的推斷,是基於louvre和louve兩字之間的相似性,後者是法文的「母狼」。根據這種說法,目前羅浮宮所在的土地上曾經有過狼群騷擾,或是此地曾用來訓練獵狗以驅逐狼群。
一項重要卻經常被人忽略的事實是,羅浮堡從未被正式命名為「羅浮」,而是隨著塞納河流經中世紀巴黎而逐漸被當成右岸某個既有地標的名稱。貝爾提是羅浮宮的第一位考古學家,他的六卷本《老巴黎的歷史地形學》堪稱十九世紀不朽的學術研究。多虧了貝爾提的努力不懈,今日可以證實,那塊地區在1098年已被稱為Luver,比羅浮堡興建還早一百年,而且早在西元九世紀,就有人用Latavero(拉塔維羅)這個名字來指稱法國首都的這塊地方。貝爾提秉持一絲不苟的態度追求真理,他承認,他對這個名詞的意義一無所知,僅猜想它具有凱爾特的起源。無論如何,他指出Latavero跟louve或其拉丁文同源字lupa無關。至於城堡本身,它最初似乎被稱為tour neuve(新堡),或編年史家布列塔尼人紀雍以拉丁文所稱的turris nova extra muros,意為「城牆外的新堡」。
腓力.奧古斯都清楚意識到十二世紀最後二十五年巴黎所產生的變化。經過近千年的蟄伏和衰落,這座城市開始向北和向東擴展,但也極小幅度地向西拓展。1170年,坎特伯里大主教聖托馬.貝克特在他的大教堂裡被謀殺,在歐洲各地引起一波憤慨與悲慟,包括巴黎在內。也許就在事件發生之後幾個月,但在羅浮堡興建之前幾十年,這裡出現了一座紀念聖托馬的教堂,就在三十多年後城堡所在地的後方,也就是今天貝聿銘金字塔的地點。1191年,也就是羅浮堡完工的十年前,或許它的基石都還沒打下,有一份文件把這座教堂稱為「羅浮地區清貧教士庇護所」。不過它更常被稱為羅浮聖托馬教堂,教堂在1750年之前一直都存在。這座教堂似乎是在羅浮宮博物館今日所佔據的那塊土地上蓋出的第一棟重要建物。
從腓力.奧古斯都的城堡完工到查理五世決定將它改建為王宮的一百五十年間,四處奔波的法國國王很少來光臨,它也幾乎沒做過任何改動。隨著查理五世城牆完成,羅浮宮也總算第一次落在巴黎城內。它原本扮演某種邊防要塞的角色,如今已完全不具任何防禦功能。但它同時又比查理五世在巴黎及周邊地區的其他宮殿更擁有某些優勢。聖波宮和凡仙城堡距離市中心都太遠,而西堤宮作為傳統上君王蒞臨巴黎時的寓所,查理五世不久前才在那裡親眼目睹過暴亂。當天的事件無疑讓查理鐵了心,決意搬到像羅浮堡這樣固若金湯的建築裡,並將它改造成一座配得上國王的宮殿。
(本文摘錄自原點出版, 詹姆斯.賈德納《羅浮宮800年:世界第一博物館神祕複雜的身世、收藏、建築、歷史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