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度廬《鐵騎銀瓶》賞析——愛情篇
《鐵騎銀瓶》最主要描寫韓鐵芳與春雪瓶的愛情，而透過羅小虎與玉嬌龍分開後的處境，也可看出作者如何總結二人的愛情。以下先分析小虎與嬌龍的愛情，借此觀察他們對鐵芳與雪瓶的期許。
第一回嬌龍開始撫養雪瓶，記下了「訓我瓶女，切記切記：勿生私情，勿近強盜」等八十字，訓誡雪瓶不要輕易動情。嬌龍待雪瓶如親女兒，父母必不願兒女重蹈覆轍、留下遺憾，嬌龍的獨白中也說「我因為放縱，才致貽害家門，落得聲名破碎，身世淒涼，我不能也教她這樣」，顯示嬌龍對自己愛上小虎致使身敗名裂，感到非常懊悔。《臥》書中，嬌龍想出跳崖還願的方法逃出生天，成為了自由自在玉嬌龍。嬌龍心中愛慕小虎，也知道二人終難長相廝守，於是與小虎一夜纏綿慰寂寥，隔日便即離去。意想不到的是這次相見，為嬌龍帶來了孩子，彷彿被命運作弄，嬌龍又被捲進風波之中。對嬌龍而言，獨來獨往才是真正的自由，故此嬌龍雖然聽說小虎在尋找自己，卻絲毫沒有相見的欲望，一方面是嬌龍對小虎的愛沒有到非見不可的程度，另一方面也是恐怕這次見面又會為二人帶來麻煩。嬌龍從來不對鐵芳和雪瓶提起小虎，也可說明嬌龍不願把小虎視為丈夫，小虎對她而言是此生一大遺憾。
嬌龍離去後，羅小虎對她的愛與思念從未停止，作者雖未明言，但若說自嬌龍以後，小虎再沒有對其他女性動情，應在情理之中。當小虎初識鐵芳時，說起「我販過牛馬，也作過官」頓了一頓，搖頭說「沒作過官！」小虎的一段獨白更清楚講出他的心聲：「她走後，我對她時時想念，但我知道不配作她的漢子，她雖願意嫁我，但只因為我不是個官，她卻是一位小姐，我就無顏再去找她。如今，我已經快到五十歲了，來找她，可是已見不著她了。」（第八回）因為嬌龍希望小虎當官，才好名正言順嫁娶，而小虎千方百計也無法鑽進官場，正象徵著小虎永遠無法達到愛人的理想標準，又怎會不是小虎心中永遠的痛呢？小虎臨終時，費盡氣力勸雪瓶與鐵芳成親：「他兩隻眼睛齊都睜起，說：『妳快嫁韓鐵芳，快嫁，快嫁！別等著他作了官再嫁。別學……別學你媽媽，妳，聽我的話，當韓鐵芳的老婆。韓……嘿！朋友！……』他力氣盡了，喊也喊不出來了，雙目都合上，睜也再睜不開。」（第十一回）小虎至死仍然對不能當官、不能與嬌龍門當戶對耿耿於懷，不禁使人婉嘆。
嬌龍對愛情持消極態度，小虎則是極度主動。嬌龍訓誡雪瓶勿生私情，當她在關內認識鐵芳後，認為鐵芳非常適合作為雪瓶的終身伴侶，於是決定帶鐵芳去認識雪瓶。小虎臨終前主動為鐵芳與雪瓶作媒，與嬌龍有異曲同工之妙。也許嬌龍和小虎過了二十年後終於明白，美好的愛情取決於雙方都活在同一個世界，也就是「門當戶對」，當他們看到鐵芳與雪瓶如此相配，自然忍不住要撮合二人，無論是嬌龍的消極還是小虎的積極，其根本原因是希望晚輩可以無憾，也是對自己情路上的遺憾作一點安慰。
至於韓鐵芳與春雪瓶，書中描寫鐵芳心理狀態居多，雪瓶的心思就要透過其行為來推斷。
鐵芳於十六七歲時娶陳氏為妻，而鐵芳多次形容陳氏為木頭人，大概是兩人按父母之命成親，沒什麽感情，鐵芳二十歲行走江湖前，早已不與妻子同寢。另外，第二回登場的妓女蝴蝶紅與鐵芳情投意合，鐵芳也願意出錢讓蝴蝶紅跟好友范彥仁從良，似乎蝴蝶紅在鐵芳心中不佔太重份量。鐵芳與雪瓶初次相會，便是哈薩克賽馬大會，立時被雪瓶騎馬的英姿、美麗的容貌所吸引。大概鐵芳心中的理想跟李慕白一樣：
「原來李慕白心中有一個志願，娶妻必想娶一絕色女子，而且必須是個會武藝的女子。若是不合這兩個條件，無論甚麽名閨淑媛他也不要。」（《寶劍金釵》第三回）
只是鐵芳沒有明白說出來。鐵芳初見雪瓶，已難忘雪瓶的容顏，見了雪瓶又再度分開，鐵芳對雪瓶的相思已是「朵朵的白雲裡都化成了雪瓶的臉」（第八回）。全書上演四次美救英雄，其中鐵芳被困星辰堡時，總是想着雪瓶來救自己，也不知其中是愛還是無助了。
春雪瓶起初不知道鐵芳的來意，還用弩箭射傷鐵芳，頗有嬌龍劍刺小虎的影子。後來雪瓶得知鐵芳盡情盡義，遠道而來只為歸還嬌龍的遺物，心中對鐵芳頗有愧意，加上小霞從中攪局，使雪瓶更多了幾分歉意。當鐵芳與雪瓶的身世漸漸明朗，二人皆知道當初是雪瓶的母親方二太太把男孩與女孩對調，雪瓶一方面對方二太太充滿恨意，另一方面因為自己而使嬌龍、鐵芳母子分離二十年而感到內疚，愈覺愧對鐵芳。雪瓶由此認定自己本是被母親拋棄的孤兒，嬌龍所留下的財產全都不屬於她，其後對付吳元猛時，鐵芳與雪瓶分頭行事，雪瓶也狠心說出「你去作你的事」，表示二人已無任何關係，實際上是雪瓶自覺愧對鐵芳，加上嬌龍從小教導雪瓶「勿生私情」，以致雪瓶對愛情也許抱持着一點恐懼。
雪瓶對鐵芳有情，可從她幾次行動中看出端倪。第一，雪瓶冒險見玉欽差，向欽差陳述鐵芳與嬌龍的關係，並請欽差為鐵芳預備一個正當職事，可謂非常替鐵芳著想了，不願鐵芳在江湖上無所事事；第二，鐵芳一次投宿在破廟之中，門也不關上，雪瓶夜間把門關上鎖緊，以免被仇敵暗算。第三，雪瓶在扶風郊外一聽說鐵芳身陷險境，顧不得自己也生着病，立刻就趕去救鐵芳。
鐵芳與雪瓶之間最大的障礙是鐵芳本有妻室，鐵芳又未向嬌龍、小虎和雪瓶提起，導致這個障礙變成了鐵芳的黃蓮，並因此回絕了蕭千總與繡香初次對鐵芳雪瓶成親的提議。
鐵芳與雪瓶在愛情裏都不是十分主動的人，第十六回雪瓶把鐵芳從程三等人手中救出後，有一段二人獨處的描寫，頗堪細味。先是「寒風呼呼，吹得他們的身體都很冷，他們心裡都存著許多話；可是相隔咫尺，卻無一言」，其後雪瓶問：「那末大哥，你的年紀還輕，你這一輩子難道什麼事情也不作了嗎？」年紀漸長自當嫁娶，這一句可視為雪瓶對鐵芳的暗示與探問，想知道鐵芳對她是否有情意。不料鐵芳回答：「我想想離開了洛陽以後，就去找一座深山古洞！」又過了幾段對答，鐵芳問及雪瓶有何打算，雪瓶說：「由那裡我就再回去新疆，看看我繡香姨姨看看幼霞，將來我也去找一座深山古洞⋯⋯」二人所思所想可謂清楚明瞭，只是鐵芳還有着妻室，不好另娶雪瓶。鐵芳非雪瓶不願白首偕老，雪瓶非鐵芳不敢許諾終生，因此二人只好都找一座深山古洞終老。
最後，作者透過鐵芳回到洛陽後的經歷，交代鐵芳元配陳氏一心向佛，使鐵芳「重獲自由」，鐵芳在與劉崑決鬥前夕，終於對雪瓶說出「以後我們若作義兄妹也行，若⋯⋯遵依我父母之意，我們⋯⋯若作夫妻也對！」雪瓶最後與鐵芳合力殺退敵人，也順理成章地結成夫妻。經歷「鶴鐵五部曲」中江小鶴與鮑阿鸞、李慕白與俞秀蓮、羅小虎與玉嬌龍三對愛侶的悲劇後，終迎來韓鐵芳與春雪瓶「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的圓滿結局了。
2022.05.31 臺北
書籍資料：
書名：《鐵騎銀瓶》
作者：王度廬（批校：葉洪生）
出版資訊：臺北，聯經，198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