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芸洲《七劍十三俠》賞析——人物篇

《七劍十三俠》的人物主要分為劍俠、妖道、淫僧、江湖人士、武將與文官六大類，以下逐一分析各人物形象。

劍俠

所謂劍俠，就是七子十三生，他們斷絕七情六慾、不好功名、不好殺生，是終日雲遊四方的化外高人。據海鷗子所言，劍俠們「平日各無定處，每年相聚一次，大家痛飲一回，再約後期，來年某月某日在某處聚首」，他們常常來去匆匆，也不願意留下來多應酬，但平日究竟忙着些什麼事，作者則語焉不詳。

作者於第二十八回借雲陽生說出劍仙的五戒：

只因為我師有五戒甚嚴。第一戒奸淫婦女，第二不忠不孝，第三就是殺害生靈，第四助惡為非，第五偷盜銀錢。

又在第七十回以說書人口吻說明成為劍俠的標準：

看官，你道劍俠一流豈容易做得麼？必有聖賢的學問，豪傑的心腸，方能成就。

書中的劍俠除了有聖賢學問、豪傑心腸，同時也具有一定的戒律規範。從劍俠們使用劍術的例子中可見，非不得已則絕不殺生，面對平凡人時，不會用劍術大開殺戒，而是作為警告工具，如一塵子用飛劍剃去張弼的鬍子、山中子在官兵面前展示飛劍砍斷桅杆等。又如第六十四回飛雲子救慶喜時，稱讚他見色不迷：

我最喜風鑒觀人的行為，看你貌雖美秀，卻是心正無邪，但既進了茅屋裏去，我定要察看怎樣行事。我便隱身隨你進去，看那婦人百般勾引，你只是不動心，我在暗裏讚歎。後來不知不覺，你竟被他勾引動了，解衣上床，我深以為可惜，原來見色不迷，是最難之事。不料你一上床，即便下床，任那婦人呼喚，竟不轉來，此是懸崖勒馬的大本領，實是難得。

又說：

萬惡以淫為首，講道術的第一要戒淫。天下古今許多英雄好漢，都為這一字看不破，沒有好好的收成結果。

由此大約可知劍俠們的道德行為規範。

劍俠們多能預知吉凶，往往在情況危急時出手相助，如第三十四回霓裳子救援徐鳴皋；第三十七回包行恭下山前獲傀儡生贈送護身丹藥，後來包藉此得以保存性命；第一百六十六回傀儡生預知有刺客行刺，先命焦大鵬前往保駕；這種例子在書中比比皆是。七子十三生中以玄貞子和傀儡生的道術最高，也最常出場，其他劍仙則多數團體行動，以致人物形象單薄，甚至十三生的排列順序也沒有交代。

妖道

所謂妖道，是指以徐鴻儒為首的白蓮教師徒數人。相比起劍俠們總是叮囑人不可作惡，余半仙卻會姦淫婦人，被小道童撞破後還唆使小道童一起行淫；余半仙和非幻道人的道術都有大量殺生的特徵，如「招魂就戮大法」便是要把趙王莊中所有人全部殺死、非幻道人請來十萬天兵天將要把官軍全部殺盡。徐鴻儒是余半仙等人的師父，書中卻沒有特別刻劃他的邪惡，主要因為徐鴻儒出場極晚，只像是作者臨時請出的大魔頭，類似《封神演義》的截教通天教主。

余秀英是余半仙的妹妹，又是十世童女轉生，作者從一開始已有意讓秀英改邪歸正，因此秀英所參與的「為非作歹」非常有限，初時只為寧王看守後宮、保護妻妾，後來秀英一見徐鳴皋：

俏眼將鳴皋一看，好一個英雄氣概，相貌非凡，不覺看中了意⋯⋯兩人前世前生結了姻緣，都不曾嫁娶，修行成道，十世之中，都是如此。他二人是十世的夫妻，卻不曾合巹。所以余秀英一見徐鳴皋，心中不由的不欣悅起來。

鳴皋也按傀儡生所言施行「美男計」，果然使秀英在非非大陣一役倒戈立大功，與《封神演義》中長耳定光仙在萬仙陣一役倒戈的作用完全相同，直接摧毀反派勢力。最後，在第一百五十九回秀英特意請王守仁調回鳴皋，二人合力破寧王離宮，好把頭功讓給鳴皋。現在看來自然是迂腐不堪，但以當時而言，反而是賢良淑德的表現，作者顯然也有意塑造秀英由白蓮教妖女變化成賢淑的妻子。

淫僧

除了妖道以外，淫僧也是書中另一類較常見的反派角色，以鎮江金山寺眾僧和錫頭陀為代表。

金山寺雖是寺廟，其實僧人都是寧王心腹所假扮，為首的方丈是非非和尚，寺內暗藏機關，地牢有「金屋藏春嬌」五殿和「溫柔鄉」：

寺內造有十重地穴，這魚籃觀音殿，就是第一重地穴門的鎖鑰。美貌女子，不知騙入了多少。還叫徒弟們四出張羅，只揀標緻女子，偷盜回來，藏在地穴中取樂。

後來紅衣娘在地牢中救出七八十名民女，可知金山寺實是一個淫僧大本營。

錫頭陀本是少林寺僧人，師兄弟共有五人，分別以金、銀、銅、鐵、錫為稱號，金頭陀也在金山寺中。錫頭陀出場時幾近搶劫式的化緣，後來又和孫寄安的妻子蘇月娥私通，最終死在飛雲子的飛劍下。書中雖未有描寫其他頭陀的姦淫行徑，但稱他們為「惡僧」也不為過。

俠客

江湖人士以十三位俠客為主，另外還包含各地山賊、豪傑等。按照第四十六回的結義，依年齡大小依次為：羅季芳、「一枝梅」慕容貞、「神箭手」徐慶、「賽孟嘗」徐鳴皋、楊小舫、狄洪道、包行恭、周湘帆、王能、李武、「賽元慶」伍天熊和徐壽。「草上飛」焦大鵬沒有參與這次結義，但向來與眾俠兄弟相稱，因此也可並列分析。

羅季芳是新科武進士，與李逵是同一類人物，一股蠻勁、暴躁易怒，但武藝顯然不是最頂尖的。

「一枝梅」慕容貞是夜行高手，人物形象應脫胎於民間傳說中的俠盜「一枝梅」。慕容貞辦事仔細謹慎，全書後半部份的行動主要由慕容貞和徐鳴皋領頭，如第一百零六至一百零九回二人分別盜取袖箭和毒弩箭，慕容貞輕易偷到袖箭，徐鳴皋卻比較粗心，打草驚蛇，使同行的徐壽反被毒弩箭射中。又如第一百一十三回攻打南康城，徐鳴皋打算速戰速決，慕容貞則主張詐敗，使敵人放鬆戒備，戰場上的計策恰好反映二人性情。

「神箭手」徐慶與「賽元慶」伍天熊同是九龍山強盜，徐又是一塵子的徒弟，一手弓箭技藝能夠百步穿楊。全書所討伐的敵方陣營中，僅有山賊卜大武歸降，負責招降的便是徐慶。在第一百零四回卜大武對上徐慶，卜說：

你能勝得我手中的刀，我便甘心下馬受縛。

這時徐慶已有憐惜之心，心道：

我若將此人勝了，他能甘心受縛，或者可以在元帥前討情，請元帥寬恩，赦其死罪，將他留在營中效力，也可為國家一員猛將。不知這人果肯改邪歸正否？若能如我所願，那就大幸了。

其後卜大武被馬掀翻在地，有小兵急急上前殺死卜，是徐慶連忙制止。王守仁本來打算將卜斬首，也是徐慶說情。由此可見徐慶識英雄重英雄之心。

「賽孟嘗」徐鳴皋堪稱本書主角，好行俠仗義、辦事豪爽，武藝也是眾俠客中首屈一指的。鳴皋個性率直，但也因為太過率直，不免有點粗心大意，恰好跟一枝梅形成對比。鳴皋重信諾、講義氣，同時又以王法為依歸，例如第十七回鳴皋等人答應為林達山尋回女身林蘭英，過程不太順利，鳴皋說道：

只我已許他們尋還他的女兒，豈可失信？況且這禿驢如此不法，豈可容得！還望眾位弟兄相助兄弟，把這金山寺掃蕩污穢，救得那些被陷女子得見天日，亦是一樁好事。

這段話恰好也歸納了全書俠客們的行動要旨，前半部書是重信諾的豪俠，不能失信於人；後半部書則是效忠於朝廷、服務於朝廷的將士，不容許不法之徒。

楊小舫是姑蘇人氏，書中說他是個伶俐之人，可惜小舫大多跟其他俠客一起行動，未有刻畫其機智伶俐的一面。

狄洪道是鳴皋的大舅子，本在寧王手下辦事，只因寧王追捕鳴皋等人，洪道帶着徒弟王能、李武一起倒戈，救出鳴皋。另外，第一百三十四回洪道受海鷗子所命往請漱石生，途中斬了山魈，得莊主熱情招待、致送金銀，但洪道以有事在身為由，堅決拒絕，亦可見洪道並不因金銀而行俠義，亦不貪愛錢財。王能和李武武藝不高，常常跟着洪道行動，讓人印象最深的一幕，恐怕是第四十七回王能與羅季芳在泥漿裡摔跤：

那王能也是仰面一跤，跌在季芳上面。一手撳去，恰在季芳頸邊，覺得滑膩膩的，連忙縮起來，恰巧把淤泥抹在季芳的鬍子上。季芳道：『你這小忘八，卻把這東西我吃！』說著便抓了一大把臭淤泥，向王能嘴上只一㧯，道：『叫你也上上口。』那王能正在張著口，要掙扎起來，不提防他這一㧯，只㧯得滿口淤泥，連忙吐時，哪裏吐得乾淨。

包行恭本是雲陽生的徒弟，在第三十七回依照師命下山，借住在義兄孫寄安家中，嫂嫂蘇氏趁丈夫出遠門勾引行恭：

那蘇氏月娥見行恭生得眉清目秀，少年英俊，時常眼角傳情，言語之間，雙關風話。豈知行恭是個俠士，不貪女色，豈肯作此獸行，只當他嫡親嫂子一般。

後來蘇氏與沈三偷情，情況跟《水滸》中潘金蓮和西門慶的故事相似。最後行恭殺死沈三而去。

周湘帆本在江西城西門外開磁器店，平日喜愛習武又好客，因此跟眾俠客相識結拜。湘帆在第三十六回才初次登場，是眾俠客中最遲的一位，基本上沒有直接描寫湘帆行俠仗義的事跡，只有在第四十八回提到鄭元龍受過湘帆的恩惠，在知道李自然打算捉拿眾俠客時，先向湘帆通風報信，眾俠客因此有所準備，算是善有善報。其後湘帆在討伐山賊和平亂過程多以副將身份出戰。

「賽元慶」伍天熊與「神箭手」徐慶同為九龍山上強盜，天熊雖與眾俠客結拜，但絕大部份時間都沒有參與討伐山賊和平定叛亂，僅在第十四回誅殺夜叉、第十五回搗破黑店，娶了鮑三娘就回山去了，只到最後破非非大陣時才重新出場，在眾俠客中可謂參與度最低的一位。

徐壽本為徐鳴皋家中僕童，後隨海鷗子雲遊四海，由海鷗子傳授武藝。徐壽是眾俠客中最年輕的，在戰鬥中給人靈巧、機智的感覺，初次展露武藝是從蟒蛇精巢穴中救出鳴皋，頗具少年英雄的活力。

書名既是《七劍十三俠》，而眾俠客結義時只有十二位，第十三位應數「草上飛」焦大鵬。焦初登場時，書中稱他為義賊，能飛簷走壁，來去如風，本領高強。焦在第五十八回死於鄴天慶槍下，經傀儡生用兵解的方法復生，再由玄貞子傳授劍術。第六十四回，焦的劍術即將大成之際，有魔道來試煉焦的心志，頗接近唐傳奇中的《杜子春傳》，但與杜子春不同的是，焦能定住心神，最終劍術大成。焦在對抗寧王集團中立下兩次大功，一次是第六十五回破去余半仙的「招魂就戮大法」，另一次是第一百六十六回制伏刺客，保護明武宗。

武將

以上十三位俠客在討伐山賊時也充當武將，但寧王陣中的幾位人物從始至終都是武將身份，其中第三十六回周湘帆列舉出許多位，而實際上較有代表性的是鄴天慶和雷大春。

鄴外號「無敵大將軍」、「飛天燕」，鐵骨銅筋，刀槍不入，擅使方天畫戟、龍泉寶劍，騎逐電胭脂馬，人物原型可能源自《三國演義》的呂布。鄴和雷對寧王忠心耿耿，第一百一十六回寧王因鄴戰敗而幾乎要將他斬首，鄴亦毫無怨言，第一百七十三回寧王全軍覆沒，只有雷大春仍然不離不棄保護寧王，其忠心亦可見一斑。除了武藝描寫外，書中甚少對鄴和雷進行刻劃，歸納起來，二人都可說是有勇無謀的武將。鄴另有一位徒弟名叫鐵昂，在寧王軍中擔任禁軍總教頭，不過亦是徒具虛名，沒有什麼真實本領。

最後一類人物是文官，代表人物是寧王的軍師李自然和僉都御史王守仁。

李自然初登場時，書中說他是江湖術士，深通謀略，熟讀兵書，精曉天文地理，能知禍福陰陽（第三十五回），但在寧王真正起兵反叛時，李自然主要倚賴余半仙，余陣亡後，李自然行軍也沒有特別驚天動地的兵法，初期主要負責調兵遣將，後期只能協助守城，連寧王的大本營南昌城也守不住，最後還向寧王獻上連環船之計，間接導致鄱陽湖一役全軍覆沒。因此，若以《三國》的諸葛亮和龐統、《水滸》的吳用為標準來衡量李自然，李完全說不上是稱職的軍師，只能算是寧王身邊的文弱副官。

王守仁和楊一清都是由中央政府派遣平定地方動亂的官員，本身都是文官，不懂武藝，弱不禁風，主要負責調兵遣將，但臨陣如何行軍都由徐鳴皋、一枝梅等各自商量。

以上分析了劍俠、妖道、淫僧、江湖人士、武將與文官共六大類人物形象。相比起同樣描寫眾多好漢的《水滸》，他們上梁山前的經歷都能反映出不同的性格和特徵，《七劍十三俠》的眾劍俠劍仙、俠客基本上都是同一種模樣，有臉譜化的毛病。人物形象深度不足，也限制了全書的藝術價值和可讀性。

2023.6.28 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