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部片有一種猶豫,會不敢把以為的意義說出來,因為這與導演/編劇、主角的狀態相悖,明明我們就看到了此岸和彼岸,只是意義還在路上,影像瀰漫的氣味成為唯一的指向,也是我們感受一位青年導演潛力的方式,說來抽象,但它都在那兒了,無法多追問創作者的意圖、任何的象徵,因為他已試著把無法被語言捕捉的化成了影像,還要多裸裎才算坦誠呢?
首先,他可能不是故意的。就像主角蕃薯咬在牙根怎麼也吐不出的「原因」,當兄弟「帽子」逼問他要錢幹嘛、為什麼整天在那邊軟爛,當女友LULU痛罵他到底想怎樣、做人要有底線,「一定要有原因嗎?」或許他想問,他並不是憋住不說,而是他也沒有答案;對蕃薯來說,所有的原因都是身不由己,在江湖如此、在感情如此,在理該「天經地義」的親情也是如此,如果只是不想要了可不可以、只是不想再活曾經的自己可不可以?他似乎只能透過拒絕才能往前走下去,尚未發現這些刪除法無法使他找到較為正面的方向,人生彷彿是他的又不是他的,那些實則無從選擇的選擇才會讓他如此厭惡。
創作者李鴻其在訪談中曾提到,過程中他斟酌著是否要拍一部讓人好理解的敘事片或是一部滿足自己的作品,他選擇了後者,從結果論來看,我們仍能感到他對觀眾的在意,只是他此時只能做到這裡;這個「只能」,可能是基於處女作的生澀,也可能是他拿捏出願意留給此時的自己最好的距離,採取一種接近寫實的方式處理自我的耽溺,在某些關鍵裡他不想把自己交代得那麼露骨,他也還試著用「感覺對了」的影像節奏去處理那些如同我們生活中那些無以名狀的部份,他(必然)與蕃薯高度重疊的是,他還有多少餘地可以對生命說出他的「不想」?逐漸從年輕的任性偏執被要求成為一個大人,是否能學會具體去說出自已「想」要什麼?
角色之於觀眾的「近」也透過鮮明的地域性表現出來,蕃薯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北漂青年,幅員遼闊的新北相對核心台北比中南部的邊陲甚至可能更尷尬,他始終是個外圍的他者,都已經那麼近了還是無法接觸到老大、得不到人生證明,沒有良民證、沒有學歷,他操持的口條與衣裝與他的「不想」、「不為」顯得像是一種姿態的模仿,有趣的是他從來沒有一個值得效仿的對象,以為弄了一個人就有了地位卻弄到一個不夠大尾的,繼承親族無用的遺產還得要償還不知有無止境的債,蕃薯旁白裡不斷提到的「算命的說…」,這些天注定的缺是不是真能夠靠後天來彌補?
因為李鴻其老家在金山而選擇在此地拍攝,金山盛產蕃薯也說明人物命格的輕與賤,主角自言每當被喊這個綽號就有種做壞事(小時候偷挖蕃薯)被抓到的感覺,但全片他只有這個稱呼,喊著喊著就像是7號同學說的藏在黑暗裡的祕密,不時被喚醒、揭露,他也不得不接受綽號帶來的窘迫,久而久之成為肌膚上的一層覆膜,是身處海風中躲不掉的沾黏,是全片燠熱的蓊鬱卻只能透過方格玻璃觀看,形成一面習以為常的馬賽克,將主角與所有生命力萌發的物事隔絕開來。
片中的兩位女角是蕃薯的雙面軟肋。他無法處理好與LULU藕斷絲連的感情帳,她嗆辣的字句最能挑動他的敏感神經,不論如何發狠、對嗆都是無法被有效溝通的在意;神祕的7號同學則是蕃薯最軟弱的部份,在她面前他總是矮了一截,遞出麻煙時她不由他拒絕,他便從一本正經快速轉換成鄙瑣的面目可能是最具戲劇性的瞬間,刀不血刃地刺穿他刻意端著的假象,微ㄎㄧㄤ的失語仍舊試圖組織什麼句子,突兀說起搭乘(不知目的地)公車,不管喜不喜歡一樣要和多數人往同個方向去。
7號是蕃薯無法被正名的喜歡、是他戒不掉的癮,同樣是他藏在黑暗中的秘密。這個角色的設定,既通透又做作,完全就是蕃薯真實內心的投射,關於她設計謀害雙親的流言,對應蕃薯淺意識中弒父弒母的割裂,她要求被槍口指著、在板機扣與不扣之間岔出了猶如薛丁格的矛盾常性,在生活種種無法掌控的隨機之中,活與死同時疊加,為全片原先的寫實路線賦予了魔幻的調調。
蕃薯槍殺老大也並非全然無跡可尋,看似他終於弄了個大尾以完成自己的地位,卻更像是他解決掉如父親形象的絕對權威,奔赴到母性的海洋逃生。命中缺水的,報之以最浩瀚的湧動,算命說他未來必定是個將才,卻在鏡頭的週轉之後,彷若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
這部片唯一被明明指出的比喻便是片名<愛是一把槍>,是主角面對生活隨時被擊發的躁動、是無法理解與被理解時只得繳械的交付,人生之中,所有的「愛」,都是來討債的,堂而皇之地期望與失望,蕃薯多麼想掙脫情勒般的慾望,游向總在眺望的島、親眼看看傳說中的動物園,自由的近似胡波<大象席地而坐>那樣的遠方,只是懸念如此遼闊,一如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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