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膏人

於自由副刊上報

        米姐是我的主管，她偶爾傳訊息請我打報價單，正事講完講客戶，客戶百百種，鬍渣滿臉又愛動手動腳的取名叫苔膏人。米姐的定義好具體。但現實中的苔膏人也百百種，不是有鬍渣才苔膏吧。

        有一次我問，遇到苔膏人怎麼辦？

        她已讀不回。

        跟米姐跑業務才見識到她的手段。愛摸屁股的苔膏手會被她用另一手握住，抓著，轉身面對面，說長官最近吃很好喔，手那麼油。目光不閃不躲，往苔膏人的眼睛裡鑽。摸腰摸背摸肩膀的，很容易被她的高跟鞋踩到。有一次遇到甩不掉的苔膏瘋子，她偷偷把辣椒水往桌底下噴，聞到一股刺鼻噴淚的辛辣就藉故去廁所。

        她有空就傳訊息來問我，最近還好嗎？

        資訊展要開始了，非常不好。贈品和傳單趕不出來，各種軟體的功能與名稱在我腦子裡呈土石流崩毀貌。來不及背。我說。

        米姐說沒事，來不及是工作常態，要習慣。

        來不及有來不及的應對。展場上我照本宣科，介紹要看傳單，客戶一深問，支支吾吾體無完膚。米姐走上前，喊王總陳董，說新方案的折扣怎麼樣，一下子產品介紹就變得不重要。

        休息時間，我拿一杯調酒給米姐，她卻猛地變臉說不喝酒，也勸我不要喝，說人生有些事情不能來不及。我聽不懂。半晌，轉頭看喝兩杯的我，說對不起不是要兇我，應該事先告訴我。

        下午人潮更甚，客戶和經銷商們來，她拉著我介紹，我們的新妹妹，多多關照喔。轉身就來一組新的人，米姐這次不招手，語氣僵硬，說這是我前一間公司的同事。說完竟偷跑，我只好胡亂和那群人閒扯，說米姐人很好，在這裡也很好。

        米姐一直沒回來，我努力開發送客的新技能。術業有專攻，背不好乾脆不講，說產品介紹人員今天沒上班，把客人往下一攤送。

        活動將結束，展商魚貫撤退，米姐人呢？繞場一圈，我終於在女廁門口找到她。她的眼眶濕潤，手微抖，嘴唇蒼白，說前同事是一群苔膏人，有一次應酬喝醉，被他們帶到汽車旅館。

       我呆呆站著，腦袋都是一些很笨的問題，問不出口，像是，就是剛剛那群人？或是，妳告他們了嗎，還有，妳怎麼撐過來的，怎麼在之後的飯局裡面，遊刃有餘又犀利堅強。我還想說一些聽起來很有用的話，但沒有什麼話是真的有用的啊。

        我很蠢，腦袋卡住。

        米姐盯著我，一時間手足無措，是不是不應該告訴妳？我說不是，聲音很大。她笑了，如釋重負地勾起我的手朝攤位走。邊走邊說，說諮商兩年了，常常覺得諮商師懂個屁，結果罵完又回去。忘不掉的苔膏經驗只能共存，現在每天睡前都想一個阻止苔膏人的手段或辦法，越具體越好。我還沒想到怎麼回，就先看見她目光裡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