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密談與坦白

一個時辰之後，薩辰領著納蘭真走進御書房，囑咐了御前執事官不許讓任何人打擾，又在御案前坐下，開始動手擺弄桌上一套茶具。

水是剛剛熱好的，上好的金絲炭燃燒時不會產生異味與黑煙，反而有種木質炭香。

納蘭真看著他行雲流水的溫壺煮茶，動作和習慣都與兒時無異，不由地會心一笑……時光荏苒時移世易，原來，總有些近似乎本質的東西不會改變。

南朝喜茶，皇室更將功夫茶譽為迎賓上禮……因此他們到狼族作客時總會帶上許多茶葉，這茶香便是回憶的味道。

安靜了半晌，等確定周遭沒有閒雜人等，薩辰才開口道：「元淳，好久不見。」

上次見面礙於裴寧在場，許多話不方便說，這次他終於卸下了在旁人面前一貫的偽裝。

沉默以對數秒，這幾年狼族與南朝的動盪讓這兩個年輕人都多了幾分穩重，可薩辰還是願意相信兒時的印象……更何況父皇說過，狼族納蘭一脈可為南朝倚仗……父親信任狼族先王，他便也以相同的坦誠來面對納蘭真……這也是為何他不喚名卻以字相稱……當然他並不知道什麼是男主光環，只是本能地願意相信眼前這個人。

讀了他心中所思，納蘭真突然有點後悔……前生沒有機會也沒有心思與薩辰私談，若早知他是這個態度，或許他們能一起對抗心懷不軌的裴寧與納蘭賀連……有點可惜，但幸好為時不晚……這一世，南朝便會是狼族最堅定的盟友。

「是啊，子諒，好久不見。」納蘭真朝他點點頭，感覺恍如隔世。「距你我上次見面，也該有十年了。」

「當日一別，本以為來年便可再見……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那麼多事。」

想起過往，薩辰不免有些恍惚……一開始是猝不及防的天災，後來父皇身體出了問題，陸續治了幾年都不見好，原本他與雙生子大哥二哥的關係還算不錯，但在父皇跳過他倆，封自己為太子又命他監國後，兄弟三人便徹底生分了。

早知道天家無父子，薩辰心中唏噓也無奈，想著等自己繼位之後再行安撫便是……卻沒想到，父皇最後還是崩逝了，天災加上人禍，百姓結合流民動亂，日遙一度淪陷，他帶著禁衛軍死守皇城三天終於等來勤王的軍師，動亂平息之後才知道二哥已在民變中喪生，大哥失蹤……皇室血脈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我雖遠在北方也稍有聽聞，可惜狼族前幾年也不安穩……實在無暇他顧……不過，如今已經都解決了，從今往後，狼族願與南朝繼續結為友好之邦。」納蘭真率先釋出了善意。

薩辰原先也想著要提這件事，沒想到對方居然先開口，還給了肯定回覆……他不由地感到如釋重負。「南朝情勢複雜，我雖身處帝位卻也多有不便……有你這句話，我能放心許多。」他想提一嘴裴寧……卻又有些猶豫，畢竟承平公主已然嫁與狼族，論關係，狼族王大約會與裴家更親近些……「對了，我聽裴相說，你有事要與我商議？」

納蘭真從沒想過要跟外人坦白所有事情，但現在讀了薩辰的心，又能在對方神情間看見兒時的痕跡……突然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若他有兄弟，希望也像是這樣，沒有心機也無須防備。「裴寧知道的是，我要向你求娶裴沁蘭。」

聞言，薩辰有點意外又有些不解。「你不是……拒絕了嗎？」裴寧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說服他的……薩辰有點暈，萬一裴寧的兩個女兒都嫁入狼族，他權傾朝野的勢力恐怕會更肆無忌憚了……

「放心，現在的沁蘭，是承平公主。」納蘭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薩辰微微蹙眉，一時間沒能理解他話中含意。

納蘭真壓低聲音，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說道：「這是裴寧的圈套，他故意讓夜蘭先嫁入狼族，安排了她刺殺我，又在她身上下了毒，除此之外還安排刺客滅口……為的就是以承平公主之死將我再招來南朝，因為他篤定我肯定會被留在日遙的裴沁蘭吸引，繼而接受二次和親的安排。」從頭將宰相的計謀梳理一遍，他又回憶起與蘇期的相遇，想起心愛之人便忍不住笑意。「可他沒能料到，我會愛上夜蘭。」

薩辰雖說仍未識情滋味，卻素來也知狼族皆性情中人……這件事雖然令人吃驚，卻也在情理之中。

「來此之前還發生了一些事我不欲贅述，總之，裴寧是信了我放出的假情報，才會央你下旨將我召來。」

薩辰點點頭，有點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納蘭真話中的怪異之處，不由地有些寒毛聳立之感。「等等，你說現在的沁蘭是承平公主？那真正的沁蘭……」人呢？

「我來南朝之前已讓承平公主偽裝成一名姬妾，沒想到昨日我在宮中留用午膳之時，裴沁蘭居然動手試圖對我的姬妾痛下殺手……最終刺殺未成，讓我族妹容若反殺……為了避免裴寧起疑，我讓承平公主假扮裴沁蘭……所以今日前來，表面上是向你求娶裴相之女，實際上是想趁機與你單獨見面……」

薩辰聽著這些，終於明白為何當時裴寧會自薦要將最寵愛的嫡女嫁入狼族……他斟了兩杯茶，將一杯放在他面前。

納蘭真端起那只冒著熱氣的茶杯，直接一飲而盡。

熱茶不吹不晾一口喝下，表達誠摯的信任與熱烈的誠意……這是南朝先王曾經說過的茶道意涵。

納蘭真記得，薩辰自然更清楚，於是他目不斜視地伸手去端自己的茶杯，同樣一飲而盡。

空杯落在木桌上只聽得輕輕的一響，但這兩個大陸上最有勢力的君王，就在這一盞茶的時間裡，迅速結成了堅固的聯盟……並在此之後數百年，狼族與南朝相互扶持，開創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盛世。

「說吧，你有什麼打算，我一定全力配合。」就在這短短幾秒內，薩辰已經理解納蘭真之所以站隊自己的原因……裴寧與裴沁蘭先後都對承平公主下了死手……這對於極度看重妻兒家族的狼族而言是不可饒恕的罪惡，定會將其視為畢生仇敵欲除之而後快……裴寧的野心昭然若揭，昨日在大殿上納蘭真必然以將君臣形勢看清楚了，所以才會找機會來與他見面。父皇從前曾說過，有共同敵人的兩方定能成為盟友……因此，不管對方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盡力達成。

納蘭真會心一笑，輕聲說出自己的計畫。

御書房中茶香薰然，遠遠的，裴寧站在簷廊下眺望高大輝煌的王城主殿，心中美滋滋的，正想像著觸手可及的成功。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謀略幾乎被釜底抽薪了……同時還有另一枚即將引爆的紛亂，正要在宰相府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