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剛結束總統大選,民進黨贏得總統選舉,有趣的是,2022年的縣市長選舉,國民黨泛藍陣營大獲全勝,民進黨僅僅剩下五席,原本讓人以為總統大選也會延續這個氣勢,迎來再一次的政黨輪替,但結果卻非如此。經過多次選舉,我們觀察到台灣人民在面對總統選舉與地方選舉是分裂的,即使民進黨可以贏得總統選舉,但在地方選舉上永遠居於下風,全國各縣市的議長,多數正副議長都是國民黨籍,國民黨在地方的勢力依舊非常雄厚。
解釋台灣地方政治,我們常常利用一套理論,稱為「恩庇侍從」系統,國民黨利用政治上的權力,把一些特權與資源授與給地方一些人,國民黨是恩庇者,地方上獲得利益的這些人就成為國民黨政權的擁護者,成為侍從。不過地方政治遠比這些還複雜,它不只跟利益交換有關,也跟這個區域的歷史有關。
這次立委選舉,彰化縣由謝依鳳連任成功,與謝依鳳同一個選區,一同參選的是吳音寧,大家對吳音寧的印象可能緣於她曾經擔任台北農產運銷公司總經理,不過其實她更多的時候是在地方耕耘,她很早就開始參與地方社會運動,2010年帶領地方反對興建國光石化,也在2014年抗爭中科四期引水計劃影響溪州地方水源,對於地方上的公害,她常常都是第一時間跳出來發聲。吳音寧的爺爺在農會工作,爸爸吳晟是有名的作家,同時在溪州國中任教,媽媽也是國中老師,表哥擔任過鄉長,在他擔任鄉長的期間,吳音寧就擔任他的秘書,一起服務地方,因此吳家一家三代在溪州累積了一定的知名度與實力,然而吳音寧這次參選立委,依舊未能成功翻轉。
國民黨籍的謝家是盤據彰化已久的地方勢力,實力非常雄厚,不止謝衣鳳是立法委員,她的祖父與媽媽都曾擔任立法委員,弟弟年紀輕輕,30歲就當選議員並選上彰化縣議會議長,不只政治實力雄厚,謝家也攏斷了地方的有線電視與瓦斯產業,商業實力同樣雄厚,有這樣又有錢又有權的地方勢力,讓人直覺認為彰化縣一定常期被國民黨掌握。然而有趣的是,彰化一直都是個搖擺縣,解嚴之後的縣長選舉,幾乎都是一屆民進黨,兩屆國民黨,為什麼呢?其實要從彰化的歷史背景開始說起。彰化因為地理環境很好,南有濁水溪,北有大肚溪,兩條河流孕育了下游肥沃的土壤,有很長一段時間,彰化平原都是台灣最大的糧倉,靠著農田,彰化人因此很有錢,不僅有錢,彰化人也有文化底蘊,北斗的林家是地方的望族,清代的時候中過秀才,在地方上很有威望,也積極的辦理學校,回饋鄉里。日治時期林家後代讀了醫學院,在地方上開設醫院,服務鄉親,幾代下來,累積了相當的政治實力,在地方上很有話語權。然而二二八之後,林家遭到國民黨政府清算,影響力大幅消退,而後實施的土地改革也讓原本的地主失去大片土地,沒了經濟實力,就沒有政治影響力,地方勢力重新洗牌,國民黨趁機讓指定的人頭取代,謝家正是這樣掘起的。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彰化有像謝家這種靠錢謀權,再靠權撈錢的地方勢力,但也有像吳音寧這種知識份子的生存空間,因此出現了彰化選民投票傾向分裂的有趣現象。一些高層級的投票,例如總統選舉,公投,知識份子的聲音有機會左右選民的投票意向,在縣長選舉上,彰化選民也願意給民進黨機會,然而越往基層的選舉,像是議員,鄉長,村里長,選民就越務實,誰能幫我搞定事情,我就投給誰。國民黨的地方服務網路扎根已久,佔了絕對的優勢,而且不止是黨的地方服務處提供服務,連同農會,水利會等公部門都是服務網路的一環。例如國民黨地方服務處可以動員監理所到農村地區來進行機車筆試與路考,這樣年輕人就不用跑到幾十公里外的監理所考照,監理所雖然屬於公部門,但同樣為國民黨黨部所用。這種分裂投票使得彰化的地方選舉有多元的聲音,但也可能造成一些問題,縣長的掌控力不及鄉長,如果雙方不同黨籍,各行其事,無法整合,這就讓公共建設無法延續全縣,無法達到原來的效果。
2022年花蓮再次由徐榛蔚連任花蓮縣長,而前兩任花蓮縣長是她的老公傅崐萁,今年傅崐萁也再次當選成為花蓮地區立委,如果從2001年開始算起,這已經是他第五次當選立委。夫妻兩人要嘛是立委,要嘛是縣長,兩人牢牢掌握花蓮政壇超過20年,很多人都戲成這裡是傅家王朝,花蓮國。傅崐萁這樣的地方勢力是如何形成的呢?
台灣被中央山脈切開兩半,花蓮地區因此被稱為「後山」。過去中國的漢人移民多半定居西半部,因此西半部開發的較早,很早就有鐵路貫穿,連通南北,人員流動很方便,但如果要遷往花東地區就很困難,一則翻過高聳的中央山脈,亦或是繞一大圈,經過台灣的最北端或是最南端才有可能抵達,因此花東地區一直是蠻荒地帶,直到日治時期,日本政府才比較有系統的規劃與開發花蓮地區,他們建立了吉野村,也修築了聯絡道路,同時間理蕃政策還強迫大量的山地原住民移往花東平地。到了國民黨政府時期,因為花蓮地廣人稀,所以常常被拿來當安置的地區,例如1955年從中國大陳島撤退的居民,很多都被安置到花蓮地區,或是在八七水災後,無家可歸的災民也被政府引導到花東居住。觀察這一段歷史,可以看出來早期進入花蓮的移民,大多不是自願遷往這個地區,有的是順從政府的政策遷往此地,有的是因為在原住地過不下去,不得不到新地區尋找新的機會。這種型式的遷居使他們缺少長久建立的親族關係,這裡的漢人移民很少超過五代以上,這逼得他們更加依賴地方領導人的力量。
在國民黨政府時代,由於花蓮偏遠,國民黨中央政府深感鞭長莫及,為了避免單一地方勢力太過壯大,他們巧妙的利用閩客情結,讓兩個族群各自號召鄉親,例如閩南人就會支持閩南籍的候選人,而閩籍縣長當選以後就會任用同籍人士,相反的,客籍縣長當選也會換成自己的客籍人馬,雙方勢力你來我往,互有勝負,但全都是國民黨籍。1992年,民進黨籍的黃信介參選花蓮立法委員,原本選前大家都看好黃信介有機會當選,但開票結果顯示黃信介輸給國民黨籍候選人 62 票,隨即有人檢舉作票,經過調查之後,果然證實有的投開票所開出來的票比投票人數還要多,足足多出 736 張幽靈選票。因為明顯的作票事實,黃信介順利當選立法委員,這是第一次在花蓮地區出現非國民黨籍的當選人,然而直到現在,花蓮縣長始終是泛藍陣營候選人當選,沒有發生過政黨輪替。
那麼傅崐萁又是如何崛起的呢?觀察他一直以來的選舉操作,傅崐萁牢牢掌握的策略就是花東地區的交通問題。長久以來,只要天災一來,蘇花公路,中橫,南橫都很容易因為落石而中斷,交通一斷,花東就成了遺世獨立的孤島,興建一條穩固的蘇花高速公路是傅崐萁端給選民的解方,他告訴花蓮鄉親因為沒有蘇花高,所以花蓮人成為二等公民,只要天災造成路斷或死亡,他也會跳出來向中央喊話:花蓮人需要一條安全回家的路,即使高速公路的環評屢屢出現問題,他還是一句老話:花蓮人需要蘇花高,有交通才有發展。如果說國民黨過去炒作的是閔客情結,傅崐萁炒作的就是花蓮人與中央政府的對立情緒,成功塑造「中央不給錢就是在歧視花蓮,中央給了錢都是傅崐萁爭取來的」的形象,不只交通政策,包括經濟政策也是,2016年民進黨政府上台以後,中國限制中國旅客來台,使得長期依賴中國旅客觀光收入的花蓮店家收入頓減,傅崐萁也把這帳綁在中央政府頭上,「我為地方帶來經濟成長卻被中央政府搞砸了」,這番說詞掩蓋了在他主政之下的花蓮政府長期財政不佳的問題。甚至連同婚議題也能成為傅崐萁的武器,由於花蓮地方比較保守,反對同婚的比例佔多數,於是他告訴地方鄉親「即使中央過了同婚法案,我也不准」,先不論這番說法是否合理,但地方鄉親對於他「勇於挑戰中央」印象讚譽有佳。有了民意的強力支持,難怪即使傅崐萁不掛國民黨籍,脫黨參選,依舊可以高票當選。
感想
越是基層的選舉,選民越務實,越傾向投給能幫他們解決問題的人,然而基層的服務網路,國民黨扎根已久,像是農會,水利會等都是他們建立來攏絡地方勢力的系統,我讓你賺錢,換取你的政治支持,雙方的關係很穩固,想要打破這種權與錢交融的關係,並不容易,除非有新的經濟利益重分配或是出現新的網路服務地方,這也正是地方政治不易翻轉的緣故。雖然我們都說要贏得地方政治就是要蹲點,只要深耕地方就有機會,但有時候需要更了解地方的特殊性與歷史背景,才能真正掌握到選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