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秦惠王滅蜀之後,華陽國志有一些「美妙」的記錄。
按時間序是這樣:首先,秦惠王讓自己的兒子去擔任蜀侯,並在五年後,開始興建成都城。負責人是張若,當初讀秦史我想說是司馬錯的人。但華陽國志把他跟張儀寫在一起。
「儀與若城成都」,張若應該是張儀的族人。
事實上,他們還做了郫城跟臨邛城。
「造作下倉,上皆有屋。而置觀樓,射蘭。」
郫城一帶,後來挖出了古蹟,屬於「寶墩文化」而非三星堆。寶墩存在的時間比三星堆更早,而且目前估計他們大概有八百年的文化停滯。
前面沒提這件事,按照華陽國志說,蜀五王之四,首帝杜宇就是「移治郫邑」的第一人。所以你看,把杜宇斷代切在五帝之末夏后之初,要來得靠譜一些。
這兩座副城主要的任務是儲藏跟防禦,成都才是放官署,做市街的地方。
施工的方式,則是「挖池」。
挖出池塘,把土拿去築城,並引水在人工湖中養魚。
好,美妙的來了。
動工築城的隔年,蜀相陳壯殺害了秦公子,反秦。
於是,司馬錯又來。
平亂之後,立即「率巴蜀眾十萬,大舶船萬艘,米六百萬斛,浮江伐楚」。
這三件事有其關聯性在。
簡單說,秦人大量的「使用」蜀地人力物力,導致了反亂。
不過接下來的秦公子蜀侯,看起來就跟蜀人相處得很好,太好,過分好。那爺兒倆都是被賜死的,以謀反罪名。相對蜀人則為其立祠,我差點以為是諸葛亮了。
等諸葛亮(誤)被收拾掉之後,秦國就把蜀地改郡守,不再用侯國的方式管理。
注意啦,這是秦昭襄王的時期。
撇開嬴政,這絕對是秦國史上武功最盛的年代。
也永遠不要忘:武功,是錢跟血堆出來的東西。
蜀人的錢,給秦國榨了。
但巴人,卻沒有因此而北上參加戰爭。
遭人嫌了。
當時巴蜀漢中,有白虎為患。
科學點說一下,目前已知的白老虎,都是「孟加拉虎」的變種。
印度老虎不會沒事幹自己翻越喜馬拉雅山來的,除非印度發生氣候變異。但就野生老虎來說,孟加拉虎是體型最大,最兇猛的一種。
你知道,老虎不像獅子那麼有族群觀,獨立行動比較多。
可這隻白虎當時卻成為了「虎王」,帶著老虎群大範圍移動狩獵。除了對巴蜀漢中的居民造成威脅,恐怕也對往秦地輸送的「稅賦」產生了影響。
總之,秦昭襄王很生氣,下令能除虎患者,「邑萬家,金帛稱之」。
封萬戶侯喔。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幾個巴人就去設了機關,射殺白虎。
只是他們也沒料到,白虎王中箭不死,反而發狂跟牠的虎兵虎卒自相殘殺了起來。
發大財了這是。
可惜,巴獵人們更想不到的是,秦王不打算履約。
因為這個封侯,是要從秦地割的。巴蜀漢中都是附庸國……
而這些巴獵人,甚至連巴人都算不上,算巴夷。
如果只在課本上讀民族地理,對這個情況可能不太熟。
這樣說吧,就像我們上面說,秦國在成都蓋了三座城。
基本上住在城裏面,繳稅給秦國蜀守,遵守秦國法律的,就是秦人。不住在城裡,不繳稅的,不按照秦律而是服膺自己部落規則的,就不是秦人。
這跟《山海經中山經》是同一個概念:中央政府畫了一個管理區域,但裡頭包含了國家的行政區,也同時存在著原住民部落。
雜居的平衡,會在生存競爭到一個程度,開始衝突之後才會崩壞。
秦人,巴蜀原住民,山裡的猛獸。
在秦昭襄王時期開始衝突。
這也非常符合春秋戰國由於戰爭的頻繁,致使中原的工藝技術、糧食生產、人口數量都出現了飛躍式的提升。進而開始影響周邊,開始讓中國,跟世界接軌。
好,總之最後,秦昭襄王打出了「蠻夷自治條例」這張牌來結束回合。
「乃刻石為盟要:復夷人頃田不租,十妻不算;傷人者,論;煞人雇死。」
「倓錢盟曰:秦犯夷,輸黃龍一雙。夷犯秦,輸清酒一鍾。」
這我不太能完全翻譯,原文湊合著看吧。
基於我們對於約法三章的認識,大概可以知道自治條例的原則也是比較寬鬆的。
倓錢應該是「贖罪錢」,所以黃龍一雙跟清酒一鍾都是繳給政府的,不是賠償人家的喔。(宋人認為黃龍一雙可能是黃金一兩)
秦昭襄王對北以白起進伐,對南則是依靠巴蜀侵楚。
要知道,他的霸業不完全建立於他本身。
事實上,昭襄王的母親,就是羋月。
楚人。
正確來說,其實是羋月完成秦國中興,而昭襄王在范雎的協助下奪回王權,才讓秦國翻身重回霸主之列。
羋月是戲劇的名字,史稱宣太后。
宣太后最大的功績,就是消滅義渠。
講這個是因為,我後來才懂,義渠就跟巴夷一樣,並不是「遙遠西方的一個國家」。他們其實是散居在秦楚甚至趙地的民族。
用《中山經》的概念,會更能理解到秦國為何變得強大。
意思是,宣太后真正完成了秦國的統一。
原本整個秦國的管制國界內,有很多都是蠻夷,跟秦國人緊挨在一起。
上個世紀的台灣,閩南人客家人,剛剛撤退來台灣的中國人,還有台灣的原住民,大家也是這樣雜七雜八你一村我一店的住在一起。
在中華民國政府展開屠殺之前,管制力是有限的。
只是舉例。
不過你也可以當作,秦國在當時完成了某種「現代化政府體制」。
所以最後我們繞回來:秦昭襄王的母親,藉由統一義渠來強大秦國。但昭襄王本人,則決定「讓巴人自治」。
這就好像看到秦國內部有兩種不同的政治立場,開始醞釀。
對,不久之後,秦國就揚起了逐客卿的大旗,很快又轉換成天下一統的立場。
巴蜀是「適逢其會」而面對這些變化嗎?
少少倒帶一些:秦公子蜀侯第二,跟蜀人相處融洽還被供起來拜的那位,其實算是昭襄王的兄弟。而他之所以被判反亂罪,就是他送名產回去給昭襄王時,他媽媽在裡頭下了毒。
不要忙著想:哇好狠,死了活該,他是不是想篡位啊?
我們反而可以發現,昭襄王的登基,確確實實是經歷過一番宮鬥。
昭襄王本人跟蜀侯,雖是主角但未必知情……他們的母親,才是真正的操盤手。
秦國這種媽媽大戰爭特別流行,接下來還有華陽夫人跟趙姬……
任何一個讀過秦始皇故事的人,對這兩位貴婦人都不會陌生。但故事說到這裡,你不覺得「華陽」夫人這稱號不太對勁嗎?
華陽在春秋戰國的地理上,就是「秦楚關口」的意思。
事實上,這位夫人跟羋月一樣,是楚人來著。
這要講一個虛構故事不難,但我想多享受一下這種千絲萬縷若有似無的連結感。
最後的最後,秦始皇斷呂不韋有罪,流放。
目的地同樣是「華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