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躡手躡腳走進房間,老師在床上沉沉的睡著。
這一天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怡人的風吹動薄紗窗簾,斜照的陽光照亮一半的房間,可惜是夕陽無限好。我坐在床邊的搖椅,思忖著等一下要聊什麼若無其事的話題,聽說老師做了第一次化療,大概是不適應藥物,腹瀉的厲害,原本就不舒服的身體被折騰得不成人形。
老師動了一下,張開眼睛看我來了,拍拍床邊要我坐下。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她哭著說,突如其來。
我印象中沒看過老師這樣示弱與脆弱,她總是優雅的孔雀,真真實實的天秤座,出門一定把自己打理的精緻從容,十次有九次見到他是裙裝、跟鞋、同色系的絲巾或披肩,牛仔褲、T恤、防風外套、球鞋這類休閒粗獷的玩意兒沒在她身上出現過,我常戲稱他是天母的貴太太,倒也接收了不少她穿不下的華衣錦裳。
她的一絲不苟除了在外表上,也表現在她對工作的要求,當了一輩子的總治療長,她代表了早期振興醫院的歷史定位,也是台灣小兒麻痺治療的指標人物。
在民國40、50年代,台灣開始有小兒麻痹的病例,民國71年大流行,蔓延全國,當時的總統夫人蔣宋美齡女士成立振興醫院,專門收治小兒麻痹的病童,當時台灣並沒有物理治療專門人員,老師是第一梯送至美國受訓的護理人員,回國後就在振興醫院執行物理治療,後來擔任總治療長。
與其說是醫院,當時更像是小兒麻痺病童的職業學校或是營隊,除了治療之外,更照顧病童的學習及生活起居,現代醫療流行講團隊照護,其實當時在這個大家庭就已經體現了真正的團隊照護,包含各科醫師、護理、物理治療師、職能治療師、義肢製作師、甚至是各種專門的職業技術老師,共同照顧安排病童的「課表」。
這也是全球第一個由總統夫人主辦的慈善醫院,當時有很多國外的團體來參訪,老師說她幾乎每週都要接待外賓,我常想像她走在最前面,字正腔圓、姿態高雅地介紹這個大家庭,傳達以病童為中心的醫療照護,為此感到驕傲,像孔雀一樣。
而現在我心中的孔雀哭了,收起羽毛、垂頭喪氣。
這句話我不陌生,我爸也講過同樣的話,而我在疾病面前,再度手足無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