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鏡頭下的奧本海默(J・Robert Oppenheimer, 1904—1967, Cillian Murphy飾)很立體,不只橫跨三個時間軸;1940年代從組織人才到美國新墨西哥州羅沙拉摩斯進行人類首次核試驗-「三位一體」(1945年7月16日)、1954年的原子能委員會調查、及1959年Strauss的國會聽證會。更刻畫科學家身份外,奧本海默的愛情觀、婚後生兒育女的家庭生活、與其支持共產黨的政治傾向,甚至從原先支持發展原子彈到二戰後反對研究氫彈的立場(後因克服技術困難又轉為支持),體現「原子彈之父」人性的一面。
科學家到底是為研究而研究還是為政治而研究?奧本海默原先研究的問題意識是探討「恆星滅亡後的世界會變得如何?」那是觀測不到而僅能靠理論推導的,因為恆星滅亡,重力坍塌後形成黑洞,四周光線(空間、時間)都將被黑洞影響。然而,為何從研究恆星滅亡到研究原子彈?
「每消耗一盎司的物質,黑洞就可以產生超過核融合與核分裂反應十倍以上的能量,光是核融合與核分裂,就可以造就出太陽的光芒與氫彈爆炸。」—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 1923—2020)正因為黑洞具有巨大的能量(核融合與核分裂)、毀滅性的能量,如同原子彈。故奧本海默研究原子彈,一方面實踐自己的理論,另一方面在二戰的背景下加速研究進展並作為談判的武器。
作為物理理論科學家,奧本海默被選為曼哈頓計劃中,負責研發核彈的「羅沙拉摩斯實驗室」(Los Alamos National Laboratory)之領導;統合物理、化學、數學、冶金學、軍械和工程學等專業及人才。因為是軍事機密,每個科學家需嚴守分權分責管理,彼此不清楚對方的研究進度與內容,而僅有少數將領或領導,如奧本海默,才可一窺全貌。此跨專業的整合與管理能力,或許與奧本海默早年在哈佛求學經驗有關;除了主修的化學,哈佛要求科學學生亦需修讀歷史、文學、哲學和數學。
學科的概念,是近代大學設立後才出現的。在更早之前,學科之間如同哲學般是互通的、融貫的,如近代哲學之父笛卡兒同時是一名數學家;萊布尼茲亦是一位哲學與科學的通才。奧本海默對於學科的立場,同樣認為學科之間並非封閉、對立,而是開放、對話的。此立場體現於二戰後,奧本海默擔任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院長時,該研究院除了聚集各科學學科中頂尖的人才外,奧本海默還設立了人文學科的研究員職位。然而,卻遭到部分數學教授的不滿,認為研究院應該是個只做純科學研究的場所。奧本海默事後覺得自己作為院長的一大失敗,就是沒能讓自然科學和人文學科的學者們和睦相處。
曾參與羅沙拉摩斯實驗室的物理學家維克托・魏斯科普夫(Victor Frederick Weisskopf, 1908—2002)表示:「奧本海默是真真正正地領導著這些理論和實驗上的研究。起決定性作用的,是他能夠以異乎尋常的速度理解任何課題的要點。在工作上的每一部分,他都能夠掌握最重要的細節。他不是坐在領導辦公室中指手畫腳,而是在心身上都親臨每一個決定性環節。每當測量出新的現象,他都會出現在實驗室裡;每當構思出新的主意,他都會出現在研討室裡。倒不是他提出了多少主意和建議,而是他全始全終的參與,這使得我們每個人都親身感覺到直接的參與感,也使得整個實驗室都一直充斥著熱情和挑戰的獨特氣息。」
奧本海默的管理組織能力由此可見;抓大放小的管理,並非僅知道重要而忽略細節的管理,而是在系統性的理解所有細節、課題後,能夠抓出重要環節、見微知著,並且讓每個人才都能適得其所的發揮所長。如片中「氫彈之父」愛德華・泰勒(Teller Ede, 1908—2003)認為與其研究核彈不如直接研究更強大的氫彈,泰勒被迫研究自己不感興趣的項目,又離不開受管制的羅沙拉摩斯,最後奧本海默答應每週一小時單獨和泰勒討論他的研究。
「若你想像自己落入黑洞中,你對時間與空間的感受,將會與從外界觀察你之人的時間空間感受有所不同。當你覺得自己平順且毫無減速地落入黑洞之際,外界觀察者則是看到你在黑洞的視界中停住,並永遠保持自由落體的狀態。」—弗里曼.戴森。
奧本海默的人生如同黑洞,或者說人生都如同黑洞,旁人與身歷其中感受各異;旁人所看見的奧本海默是原子彈之父、恩里科·費米獎得主、甚至是共產黨員、蘇俄間諜等。然而,走在科學前沿的奧本海默,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如同孔恩提出的「典範移轉」,奧本海默看見了常人看不見的典範、新的世界,隨著科技的發展、冷戰的結束、新冷戰的開始(中美貿易戰),逐漸為後人所理解;如同梵谷的繪畫在其死後才為世人所見。隨著中國的崛起,世界兩大強權卻逐漸敵對,若奧本海默在世,應會支持開放與對話,以避免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惟有分享彼此的技術與知識,人類才能持續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將資源效益最大化(如共同建造太空站),共同看見人類的進步。
2023/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