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阿呆、魚(04)

第二十九天。時間多過了一天。阿呆的肉食量，已拉抬到先前的百分之七十，一切都因為「時候未到」。

第三十天。時間又過了一天。阿呆吃肉的表情，已重新浮出昔日的笑容。理由還是「時候未到」、「等時候到了，自然就會吃素」。

第三十一天。時間雖然不停地前進，但似乎也讓人看不到止盡。對嗜吃如命的人而言，說白了，時間就只能搔起他的回憶。「好像已經有四個多月沒吃螃蟹了耶？」望著昭告時間的日曆，阿呆掐指算著。今天的肉食量，當然轉折向上，達到平日的五成。

第三十二天。住持眼見阿呆的肉食量，又恢復到原來的水準，於是吩咐他帶大夥兒去放生。這次小英也跟去了。在把魚一桶一桶放入海中的時候，小英說：「爸爸，放生好好玩喔！」阿呆：「對呀！在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就是生命了。因為平時有很多魚都犧牲給我們吃，現在我們去買這些魚放進海裡，就是為了表達對牠們的感激。」小英：「謝謝這些偉大的魚。」在一旁的住持心想：「我還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解釋放生，如果放生只為了贖罪，那我就不必來啦！」阿呆還叮嚀小英說：「魚奉獻自己的身體讓人類做成菜，妳要是真的感謝牠，以後吃飯就要乖乖地把魚吃得很乾淨，這樣才不會對不起牠。尤其，我們家裡沒有養貓。」

第三十三天。看來想透過放生讓阿呆學習珍視生命，短期內是無法得到功效了。住持只好在用餐時另闢話題：「上次你說你對法律條文產生一些興趣，對吧？有一件事情我老是想不通。」「哦？會有啥事可以煩惱師父？」阿呆好奇地問。「是啊！有很多國家的動物保護法規定，如果虐待動物致殘，要被判一年以下的有期徒刑——等於說有可能必須去坐牢。可是同樣這些法律，卻又規定牛、羊、豬、雞等牲畜，並不在保護的範圍之內，人可以隨時奪走牠們的性命烹煮來吃。這實在讓我感到困惑。」阿呆聽了捧腹大笑：「哈哈，這些國會議員還真是天才！他們是如何辦到的？」「另外，美國有一對未成年的兄弟，把狗放進微波爐烤死了，結果被法官各判十年的有期徒刑。然而每天這麼多人把螃蟹活活蒸熟，不僅沒受到制裁，反而手藝高超的廚師還能獲得掌聲，甚至頒獎和上電視。這些現象令我怎樣也搞不懂。」「哈哈哈！」已經笑出眼淚的阿呆：「師父！或許是您吃素太久了，當然無法理解那些愛吃肉的人心中的想法。」

第三十四天。這晚，住持指著桌上的菜餚問阿呆：「看到這些魚讓我忽然想起——你認為動物被人吃了之後，牠的神識會去哪裡？」「哇！師父，您提的問題好哲學喔……」阿呆頻頻搔著後腦勺：「魚死了，應該是繼續去當魚吧？」「那牛被人吃掉以後呢？」阿呆歪著頭想：「嗯……牛死後，應該也是繼續去投胎努力當牛吧？」「若按照你的邏輯，人死後豈不就一定繼續來當人？」「事情不是本來就該這樣嗎？」阿呆問。「如果是這樣，人未免也太幸福了。」住持說：「你信佛教這麼久，都沒聽過『六道輪迴』或『生死流轉』嗎？」「啊！有有有！所以師父的意思是：魚或雞死後也可能來當人囉？可是……」這時阿呆反而疑惑地自言自語：「假設這些魚呀！牛哇！雞呀！死翹翹都來當人，那人類以後三餐要吃什麼？」

第三十五天。傍晚時分。住持走進廚房後，看見阿呆用三根手指將鰻魚扣住，捉到流理台上。阿呆說：「師父，等一下會很血腥，您要不要先在客廳坐一會兒，等我料理好了再叫您。」「不用，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住持答。於是，阿呆就拿起尖釘猛然戳入魚頭，將鰻魚固定在木製的砧板上。這時鰻魚彷彿一條失控的皮鞭，在砧板上啪啪啪的甩打。阿呆按住鰻魚的身體，只劃一刀就把牠剖成方便燒烤的長條狀。接著，阿呆把鰻魚的頭切掉，拔起尖釘。此時，客廳裡的電話剛好響了起來。住持一臉鐵青讓道給阿呆，阿呆隨便浸個手，便匆忙地跑離開。這通電話是老朋友打來敘舊的，講得特別久。過了二十幾分鐘阿呆走回廚房，住持的表情藏不住憤慨。「師父，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剛剛那是……」住持截斷阿呆的話，突然將手一揮指著鰻魚的頭：「你看看。」阿呆湊近一瞧，發現已隔快半小時，鰻魚的頭竟還在血泊中顫動，眼睛直直瞪著對面的身體，而那肚肉外翻的魚身一樣隱隱抽搐。看到眼前的景象，阿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忽然失去勇氣再補上一刀，同時也沒把握是否這樣牠就完全不會再動。人和魚，剎那間僵在原地。「你知道嗎？」住持難掩痛心地說：「只要你離開不超過六小時，等你回來，這條鰻魚可能還在為了活命而掙扎。世上最大的痛苦及最深的怨恨，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