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寵物龜的告別式

清明連假的最後一天凌晨，我的寵物龜從四樓高的陽台摔下，是Allen在陽台抽菸的時候發現的，撿回來的時候發現烏龜的腹甲兩側裂開，有一側部分的龜殼裂成碎片不見了，從缺口可以看見動物的內膜。他著急地問我該怎麼辦。

我眼下的判斷是，牠應該已經沒救了，看是不是在住家附近找一個地方放走牠，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Allen聽到這個回答後，更加難過，他說：「怎麼可以把你養了15年的寵物龜放在野外自生自滅！就這樣孤單地死去！」

我：「養寵物，本來就要經歷生離死別。」但看他這麼難過，當下我沒有把烏龜帶走，而是把飼養箱的水倒光，鋪上乾淨毛巾，先觀察烏龜的狀況。

隔天一大早起床，看到烏龜伸出頭來，可以四處走動，我想應該是沒有傷到內臟和四肢；下午六點下班後，我和Allen帶著寵物龜去一家特殊寵物醫院看醫生。

第一次帶寵物看獸醫

醫師詢問了狀況後，說明必須先安排拍攝X光，確認內部的狀況，並且要做血液生化檢查。這些檢查都做完之後，醫師告訴我們龜殼兩側有很深的縱裂，所幸似乎沒有傷到內臟，他隨後補充曾有一個案例是，烏龜從六樓摔下來，但內臟有破損外露，所以只能安樂死，我們的龜龜算幸運。

血檢結果出爐，除了胰臟酵素超標(每天餵食飼料所致)，烏龜有貧血的狀況，血氧濃度不足(可能是因為我們在墜落事件發生後18小時才帶寵物看獸醫)，醫師說要留院觀察狀況才能安排拼接龜殼的手術。

隔天，醫院打電話說貧血的狀況依舊，需再住一個晚上，我們下班後到診所探望龜龜。

到星期三，診所的醫師考慮到血氧濃度仍然無起色，不考慮打麻醉的情況下，改用其他鎮靜方式進行龜殼拼接手術。手術完的晚上，我們繼續探望寵物龜，看起來挺有活力的，在聽完醫師囑咐後，我們把烏龜接回住處繼續照顧。

也許術後牠的身體還是很疼痛，接下來的七天，烏龜都沒有任何進食。我們每天施打醫生開的三支針劑(造血針、止痛針、抗生素針)，讓烏龜喝水和排便，狀況看起來都算OK。

直到七天後回診，住院醫師拆開烏龜的包紮，掉出幾隻蛆，我們呆住了，醫師也嚇了一跳。

傷口惡化長蛆 需立即急救

醫師請我們到診間看烏龜的狀態，可以發現龜殼的裂縫處有蛆和蛹，傷口有腐臭味，他詢問我們這七天是怎麼照顧烏龜的，我們回答是乾養，將排水墊鋪在飼養箱底層，排水墊底下有倒一些水，維持濕度，然後每天固定時間打針。醫師詢問我們是不是養在戶外環境，而且怎麼沒有解開包紮？

關於以上這兩點，之前辦理出院時，醫院都沒有向我們說清楚。

由於先前的拍X光、血檢、手術、住院(餵食打針)已經讓我們花了3萬元，已經沒有多餘的預算再繼續治療，而且再花錢也不能保證烏龜能完全康復，試想一隻蒼蠅一天能生多少顆卵，七天能生出多少隻蛆，龜殼內的狀況到底惡化到什麼程度，我們完全不敢想，只能選擇讓牠安樂死。

安樂死和火化

我們向櫃檯小姐詢問安樂死及火化的費用，安樂死5000元、火化費3000元，需要再多付8000元，我當下是不願意再多花錢，想直接帶走寵物，櫃台告訴醫師後，醫師又把我們叫進去。

醫師說，爬蟲類很耐命，就算我們把牠帶回去，牠也不會當下死掉，可能還要半個月才會完全死亡。他說我們如果帶回去，只是在折磨牠、虐待牠，不符合動物福利。

出來診間後，我其實滿驚訝，怎麼會有獸醫師對寵物家屬的決定進行道德勒索，那你醫院敢不敢跟飼主說，其實人類養寵物就是不符合動物福利啊一「把動物圈養，每天吃固定的食物，沒有自由，甚至照不到陽光。」

雖然生氣，但這種道德勒索對我沒用，最後我們還是選擇安樂死和火化，是我和Allen討論的結果。Allen說，他可以把烏龜帶回宿舍的冰箱，再看是不是帶回台中埋，我的想法是，不忍心動手殺死牠，不如費用我出，忍痛再花一筆錢讓龜龜一路好走。

執行安樂死前，我們在診間又跟寵物龜說了好多話，包括謝謝牠的陪伴，跟牠道歉，道歉我們能力不足，只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入土為安

醫院當天執行完安樂死後，就將寵物龜移給火化業者處理。業者通知我們在4月22日(世界地球日)會進行寵物龜的火化，客服line傳來幫寵物龜誦經祈福和火化的照片，看了很心疼，好像要回到了以前家人喪禮的現場。

龜龜以前都是養在台中，我和Allen決定把祂帶回台中，找了一處旁邊有花田、小河和寬敞的天空的土地，讓祂好好睡在那裡，並在每年花海盛放之際，再來看看祂。

後記

從沒想過一隻寵物龜的離開，會讓我提前思考如果今天換作是親人離開，我會怎麼選擇？

假設爸媽年紀大了，需要看醫生請看護，每個月多出來的支出誰處理？是我和兄弟嗎？嫁出去的姐妹能出一點嗎？

家人突然中風，需要緊急急救處置，但醫生報的手術費用遠超出我的儲蓄和現金，要保單借款還是拿房子去抵押？家人的資產還掛在他們名下，我們這些兒子女兒能處分嗎？

若不幸的，家人離開了，喪禮要不要辦，還是簡單處理就好？

這些問題，除非是單親獨生子女，不可能一個人決定怎麼處理吧。每個選擇，都是兄弟姊妹討論出來的結果，每個人的立場和想法都不一樣，這討論的過程中，不要說百分之百，多多少少一定會有摩擦，甚至被貼上負面標籤。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啊」、「這樣太冷血了吧」、「難道讓家人有最後一點尊嚴都做不到嗎？」、「我還有小孩要養，你出多一點吧」。

以前總覺得這些討論是八點檔才會出現的劇情，讓大家猜誰是鐵公雞、勢利眼、誰比較不孝；當自己不是觀眾，變成當事人，事情真正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的時候，才知道作決定真的很艱難，不是所有人都能滿意。

話說回來，雖然這是我的寵物龜，但也要考慮Allen的感受，我不能自己做決定。我最初的想法是，牠的傷勢很嚴重，已經沒救了，就當作牠像「旅行青蛙」一樣，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旅行，不會再回來了。

Allen說，如果就這樣讓牠自生自滅，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他一直覺得那天要不是他把寵物龜從飼養箱放在陽台，讓牠爬上盆栽再從陽台縫隙爬出去，就不會發生這種憾事了。

他甚至覺得會不會哪天他出事了，我也會像這樣把他丟掉，然後遺忘。

看吧，這個時候怎麼理性都沒辦法勝過感性，必須妥協然後想一個彼此都覺得還可以的方式好好處理。

最後，這件事情，也讓我更加珍惜其他寵物龜，現階段把牠們照顧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牠們都是獨特的生命和我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