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我卻開心不起來,這是我第一次收到這種紙條。我反覆地閱讀紙條數遍,一張從備忘錄隨手撕下的紙條,上面的字句令我驚訝與震懾,實際沒有哪個女孩的感情是多過一夜的,我認為我一直處理地很好,我讓她相信「一夜情」是一種特殊的情感關係,它使人活得更真實、更精彩,不用再窠臼於那些繁文縟節的狗屁規矩。
放在桌上的紙條
想說的話千思萬緒,因此我只能耗費這份微薄的時間來寫下這一切,試著寫下這些與你有關的記憶。我瞭解這個決定十分矛盾,為了自己好,我只能透過文字來宣洩我的心情;為了你好,我不該留下這麼能令人觸摸的筆跡,因為那有可能會讓我們進入更深、更不能回頭的毀滅之中。
關於你,我想缺點應該是說都說不完的,你充滿著一股無法理喻的自負與自卑,但也因為如此,才能捕捉到那些常人無法體會的情緒。但是我很清楚在那些眾人擁戴底下的代價有多少,大概是每晚十二罐酒精飲料才能平衡的吧。你的內心就像一顆未爆彈,隨時都有可能引燃,而你卻過份地藏匿這份線索與感覺,那幾乎是一份無法回頭的選擇啊,你說。
從這一天算起,我們應該已經認識了九年又三個月了吧,時間過得很快,每次我總是舉杯歡迎你的悲傷到來與徜徉離開,每一晚都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們舉杯,為那麼人生極為狗屁的事情祝賀,感謝有這些廢物的存在,我們得以如此忙碌。
那今晚呢?
我不打算開門。
或許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每夜的邂逅或許根本不該存在。
我應該一開始就要把你踢出門,
我不應該一開始就被你給迷倒,
這些陳年的紅酒不應該今夜暢飲,
我們應該遙窗相望,而不是數夜纏綿。
於是我寫下了這一切訊息,
然後打算不再與你見面。
我們各自別開,一旦深究了,那只會是你無法想像的,
那些延伸而開的疑問與真相,只會把我們的友誼與情感慢慢澆熄,
最後殘存你心中的不會再是一份令你窩心的存在,
而只是留下一縷恐懼而已。
但親愛的──
別忘了。
我愛你。
凡 敬上。
【金】- 2月14日10點12分
是滿嘴的宿醉,在口中化開,我翻騰的嘔吐感讓我在精緻的公寓中醒來,雜亂的床鋪身邊佈滿了衛生紙以及充斥著難聞的熟悉味道,我想昨夜我應該跟某個女孩過了一個很棒的夜晚。
我得靠著冷水與灑落的陽光來化去滿身的疲憊。嘩啦啦的,冰冷的液體從腦門中滑開我暫時混亂的思緒,我想我忘記把上一夜的台詞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就像著水流在排水口中央引起的漩渦一樣,我想我是「刻意」地去忘記。每天排戲上戲的生活佔據了我腦中過多的記憶負荷,畢竟那些橋段,有時恐懼地讓你忘記自己可能是誰。因此每個夜晚,都是我的解放時間,我得要靠著藥物、酒精、性慾來跳脫住在我腦中過去所接觸的靈魂。
不騙你的。
有時回想起來就像是惡夢一樣,我彷彿可以從一些低語呢喃的情緒中回憶去過去所詮釋的角色。那些曾經徬徨、複雜、錯覺、偏差的人格像是與我一拍即合,漸漸地向下扎根,融化在我的人格之中,因此我得靠著一些刺激,讓我回歸平靜,回歸到一種可以獨處。
最後,我算是找到了。
情場歡愉,這是我最終的回歸點。
對許多男人而言或許也是相同的,
但或許我有的是不同的體悟與溫柔。
我的情感比起「一夜」的情愫還來得豐沛,過去與我相伴的女伴,她們都非常滿意跟我度過的夜晚,因為在那些夜晚裡,我告訴她們,那是一個絕對解放的時間與國度,把家庭、孩子、朋友、工作、任何狗屁的事情都丟掉吧。
盡情地放肆,
就真的只是放肆。
隨妳要幹什麼,
儘管撒野就好。
享受著人生的每一刻美好,品著最好的酒,望著最美的夜景,跟身邊長得還可以的男性來一場賀爾蒙的刺激旅遊。我這麼說起來自己聽起來就像是禽獸,但是實際我的體貼與溫柔不是任何偽善者比得起的。
我很真實。
沒錯,你可以說我有些骯髒,但不能否認我或許比起妳的枕邊人更真實,我不會跟妳上床的時候還想著幻想對象,我不會在路上視姦任何年輕女子,我不會滿嘴仁義道德,但是內心住著一個不折不扣的虛偽恐怖怪獸。我就是我,我只會說實話。我甚至聽了一名女性哭著講了一夜的喜悲,我非常沈浸在其中,聽著她們說著人生中的悲哀,說著那些不公平與男人有多賤的話題。
每個紙醉金迷的夜晚,都是為了化解那生活中極盡壓縮的自己,我告訴她們,在這個夜晚,妳不必再為了許多價值觀而活。
因此她們相當體貼,我也對她們坦白了很多,我曾經描述過住在我腦中的故事,那些畫面跟衝擊讓我無法獨處,因此我才每天晚上需要她們這些甜姐兒前來溫暖我的心,我們每個夜晚互相陪伴著,共度狂歡的孤單夜晚。
紙條,是女孩、女人們最常留給我的東西,也是我最珍惜的。我可以從她們的字跡感受到她們今天的心情如何、上班是否有遲到、回家會不會有歉疚感,但共同點是我可以在她們身上嗅出那些危險的挑逗感,或者是誠心的感謝。那些紙條被我視為是珍寶,因為每多蒐集一張紙條,就像是我多解救了一個流蕩的靈魂,我將她導引回人生健康的道路上,我樂此不疲。
因此,每天早上的那個時間非常重要,大概是十點多到十一點多之間,那是我洗完澡準備出門吃早餐的中間段落,我可以好好地坐在沙發上閱讀那些紙條,並且將房間內的音響開到最大聲,品嚐這個屬於我最美好的時刻。
但現在的我卻開心不起來,這是我第一次收到這種紙條。我反覆地閱讀紙條數遍,一張從備忘錄隨手撕下的紙條,上面的字句令我驚訝與震懾,實際沒有哪個女孩的感情是多過一夜的,我認為我一直處理地很好,我讓她相信「一夜情」是一種特殊的情感關係,它使人活得更真實、更精彩,不用再窠臼於那些繁文縟節的狗屁規矩。
我很想撕掉紙條。
我想掩蓋出現在我眼前的這份現實。
原諒我這麼情緒化,你可能不能理解每個早上的閱讀儀式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它滋潤了我那些亟需被灌溉的乾枯心靈,可讓我可以在一天之中隨意地變換身份。天啊,我需要那個,那些女人溫暖的一個早安,那怕只是一句早安你好都好。那會使我冷靜下來,使我成為一名專業的電影工作者,我變得敏銳又不情緒化、感性卻又不濫情,這一直都是我作得比別人好的成功秘訣。
聽起來很可笑吧,
一夜情對象的暖心紙條。
但你別笑,這是真的。
所以你能瞭解我現在有多激動嗎?
我要怎麼開始這一天?
要怎麼?
「怎麼啦,你通常是下午才會打給我呢。」我的助理,晴依,聽得出來她正在路上走著。
「聽我說,昨天……有看到我帶哪個女生回去嗎?」我牙齒激動地不停咬合。
「喂,大帥哥,你認真的嗎?我怎麼會知道。」
「晴依,我很認真問你的。」
「讓我猜猜。」她像是正在通過捷運扎口:「昨天你的女伴讓你不開心?」
「拜託,妳是最瞭解我的。」
「天啊,金,你不要我去想那種畫面。」晴依一直都是我的助理,她是我最好也是最早的炮友。實際上我們有點像是情侶,但是完全不是那種關係,她有男朋友,日子也過得很好。我最喜歡她的原因就是她非常尊重我的喜好與需求。我們在床上簡直是天造地設,動作轉換之間像是套招套好的一樣,我可能比她男朋友還瞭解她的性感帶。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
「好吧,那你直接跟我說吧。」她走著,趕著時間,趕著人生的每個節點。
「等等,妳可以先暫時停下來聽我說嗎?晴依。」我的口氣像隻小狗。
「好吧,聽起來真的很有問題,怎麼了?」我聽得出來她找了一個地方停下來,或許是捷運大廳的便利商店。
「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一張紙條。」
「這不是很正常嗎?」
「當然,收到紙條再合理也不過。但內容完全──」
「好,我聽懂了,第一次碰到罵你混蛋的紙條?」
「不,可能比那還要複雜。所以妳可以理解我現在的狀況嗎?」或許晴依已經是非常可以瞭解我的人,但可能還是無法讓她知道每個早上的閱讀儀式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這的確讓我很困惑。」
「什麼?」
「因為我想不到有哪個女伴會願意寫不好的字句激你啊,連我這種冷屁股都可能會寫一些假掰的話。」晴依在我面前十分坦然,我知道她在她男朋友面前完全不是這副模樣,現在這種滿嘴髒話的晴依若是給她男朋友聽到,她男朋友大概會崩潰。
「妳想看內容嗎?我可以傳給妳。」
「好吧,我拜讀一下這小妮子的文筆,然後跟她學學。」
「千萬不要。」我將照片傳給她,然後在沙發上握著手機思考著,搜尋我腦海中上百名或者是上千名的女性。然後,我聽到App的訊息聲。
『好吧,恭喜你,我只能這麼說。』她隨後丟了一張類似恐懼的貼圖。我跟她說我要打給她,接著按下撥號鍵,嘟嘟聲響了好幾聲之後才接,大概是她男友正在跟她問好,晴依大概跟他胡扯自己在某一間工商大樓當上班族,而不是我的個人助理,因此她總要佯裝出一些正準備上班的橋段路過藉以矇騙她的心靈知己。
「喂,這不合理啊。」我劈頭就說。
「怎麼說。」
「九年耶。我從來沒有認識一個女生超過一天的。」
「也是,連我也只跟你認識兩年半而已。」
「奇怪的是我也完全想不起來跟誰一起過。」
「這很正常吧?你是誰?我敢說你對前一晚晚女性的短期記憶大概只到隔天中午。」
「沒錯,我很清楚,現在他媽的才十一點而已啊。」
「好好好,你別激動。你沒想過這是一場惡作劇,或許是哪一個追星小粉絲的新遊戲,你知道的,她們總是有新把戲,別太驚訝。」晴依說得也不無可能,的確,那些小粉絲的各種花招讓我又哭又笑,但我從不跟粉絲上床,因為那過份利用他人,而這樣的另類關係也會讓我很困擾。
「這也是有可能……」我淡淡地說,實際在飯店房間窗戶在細細思索,也許這是大驚小怪,但我很在意,說實在我不喜歡這種惡作劇,如果它是惡作劇的話。
這是我私領域最重要的東西,
性愛、紙條、溫暖的閱讀。
晴依跟我討論一番之後,打算以一個惡作劇的臆測作為註解而結束。我只能收起這奇怪的心情整裝,拿起手錶環繞著手腕,穿上需要送洗的高級襯衫與牛角扣外套,這張紙條被我收進自己的皮夾裡,我留下一份思考空間給這個紙條,可能是明天早上、後天早上,也有可能不再拿出來。
知名歌手的饒舌音樂從床上傳來,我的音樂鈴聲就是膚淺的歌手樂曲,沒錯,其實我沒什麼格調與品味。我希望來電的是晴依,不知道現在為什麼想跟她多聊一點,或許我們可以打上一炮來互相安慰。但看到來電大頭貼讓我老二都軟了。是──『林』,從大學就認識的損友兼工作伙伴。
「嘿。」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說不上來,但我聽得出來。
「怎麼了,導演有要改劇本嗎?」
「不是,我有點納悶而已,所以就打給你了。」
「怎麼了?」
「你有叫一個小妞寄包裹來我的工作室嗎?」他語氣尷尬,也許是知道我這個浪子不可能處以一種『穩定交往中』的狀態。
「什麼小妞?什麼包裹?」媽的,難道又是那粉絲的奇怪舉動。
「她署名叫做『凡』。」
「媽的,千萬別打開包裹。」我幾乎是用喊的,誰知道這個瘋女會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
「我不是白癡,警匪動作片也看了很多,我只是要確定這是不是惡作劇。」
「什麼意思,你應該很瞭解我吧,我根本不認識這個叫『凡』的傢伙。」
「所以我才這麼困惑,聽好了,我建議你來一趟我工作室。」我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現在正在品嚐著口中的雲霧,他戒煙了兩個月,選在今天破功。
「她到底留了什麼訊息給你?」我心裡的恐懼好像瞬間從一顆小皮球膨脹成一顆熱氣球。因為林從來不是一個會大驚小怪的硬漢。
「聽著,你絕對是惹到一個不能惹的女人。」
「媽的到底是怎樣?」
「我能說什麼?她寄了有一箱屍臭的木箱給你,然後她甚至連我早餐吃什麼都知道。」林狠狠地說,將煙蒂往地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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