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躺在安穩的床上,今早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身處幾千公里外的針葉林裡。
這種事首先講求一個目擊者。先要有人信,保險公司才可能理賠。
好在這片森林裡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我坐起身時聽到的樹葉聲直到現在都還沒停歇。轉過頭,發現約十公尺外的地上坐著一名女性,亞洲女性。
她叫張雅婷,台灣人,不過為了個人隱私,姑隱其名,既然在森林裡遇見,就叫她小林吧。什麼?她說都把本名講出來了取綽號就沒意義了吧。而且取名也太隨便了吧。她說我年紀比她小,所以根本不該叫她「小」林吧,說到底這種把女性角色動不動就叫「小X」的習慣到底是哪來的啊?
她說我聽得到你說話哦,到底有誰會在森林中自言自語啊,自以為旁白嗎?
⋯⋯
「抱歉,我昨天整個晚上都在看『達康.com』。」
「那種事情不重要吧,重點是為什麼我們會跑到這種地方吧,而且用雙引號有夠老土的啊,不要害我講話都變成吐槽的節奏啦。」
張雅婷舉著手機,螢幕上正顯示GoogleMap的定位⋯⋯
「洛基山脈!?不過為什麼手機會有訊號啊這種地方。」
「美國吧,星鏈系統吧。欸等等我口袋裡好像有東西。」
「節奏跳太快了吧,跳接嗎,反正我很閒?」
「不要吐槽我,你是裝傻,我是吐槽,OK?⋯⋯哦是一張紙條,上面寫:『隱藏任務:妳將與隨機一名男人在森林裡度過24小時,結束後請重新回答『在森林裡寧願遇到男人還是熊』的問題,如果你還活著。』太恐怖了吧?」
「雙引號也太多了吧。」「閉嘴。」
「⋯⋯」
「你也看看口袋吧,說不定也有任務。」
「有耶。『隱藏任務:妳將與隨機一名女人在森林度過24小時,設法讓她在結束後選擇男人而不是熊』變困難了吧?我的比較困難吧?而且這可以唸出來的嗎?」
「你現在是在比較男人跟女⋯⋯」
「沒事沒事。」
然後我們在森林裡度過了21個小時。
我發現昨晚抽菸時的打火機不知為何剛好放在口袋裡,所以我們生了火,與張雅婷討論工作分配,然後在彼此都可負荷而且沒有覺得特別不適的情況下,在沒有刻意扛下粗重工作且有問題可以立刻提出溝通的情況下,達成了21小時的荒野求生,為了節省體力有11個小時都在松枝做成的床鋪上睡覺就是了。
「對了,」正在把莓果分成勉強能吃與不能吃的兩堆的張雅婷突然開口。
「幹嘛?」
「那個測驗啊。」
「不要把可以一句話說完的句子分成兩句說,水字數啊?」
「熊,我要選熊。」
「對不起,沒事,手痠了嗎?我來挑吧。」
張雅婷笑著撥開我的手,口中說著令人震驚的話語。
「比起熊,我應該會選遇到你吧。」
「這麼感人。」
「畢竟紙條上沒說任務失敗會怎樣。」
「原來是為了救我。」
「蠻恐怖的。」
「就說了,不要分兩句說啊。」
「不過這個不知道誰做的鬼測驗可能不只我們一組受測者。」
這個話題我們在森林聊過好幾次。
「大數據嗎?」她看著眼前分成兩堆的莓果。
「嘿啊,大概是要收集所有組別的結果,做成統計資料吧,現在可能世界上的其他森林裡也有幾十組、甚至幾百組倒霉的男女正在參與測試。」
「或者幾百組女人與熊。」
「⋯⋯我本來舉這個例子是為了稀釋你做選擇時的罪惡感的。」
「是也沒有什麼罪惡感啦。但說真的,雖然跟你荒野求生的過程頗愉快,但也無法保證下次遇到的會是誰啊。」
「確實是這樣。」
「⋯⋯」
「那如果撇開任務內容,你到底會選熊還是男人啊?」
被這個突然的問題擊中,張雅婷看著兩堆莓果陷入沉思。
就在她張口要回答時,遠處忽然傳來野生動物穿過灌木叢的聲音,我們雙雙屏住呼吸。樹枝被壓斷的聲音,是大型動物。
聲音越來越近,我們起身,半蹲著。
一隻生物驚喜般從灌木叢衝出來。
我們轉頭就跑。
緊跟在我們身後的,正是這熱門話題裡的第三位主角:北美棕熊。
「喂、我說啊、發這個任務的、主持人、」
「你別、說話、專心跑、會喘不過來、」
「不行,我要試試看(喘氣),如果你聽得到的話,我建議你趕快取消這個任務(喘氣),你知道吊橋效應嗎?」
總之,我試著邊跑邊大聲解釋面對突如其來的危機狀況,人類會更容易對身旁的人類產生好感,以及這會影響任務的公平性這件事。
結果還真的奏效了。
任務提前結束,三個小時後,我們已經坐在有人的屋子裡,裹著毯子喝著熱可可,再過一天,我們已經坐在返回台灣的班機上,看著機翼上的紅燈閃爍,感覺森林裡的一切有如夢境。
「喂,你覺得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張雅婷看著窗外,語氣裡還有恐懼。
我也很怕,所以在警察盤問的過程裡,我們兩個口徑一致,只描述了莫名其妙被丟到洛磯山脈的也外,然後想辦法求生的過程,隻字未提那個生物。
那個外型像棕熊的生物從我們醒來開始就跟著我們,扛著拍電影用的那種攝影機對著我們,雅婷差點尖叫,牠目露凶光,我急中生智開始自言自語,兩人說著莫名其妙的漫才抵禦恐懼,才勉強能無視那個生物的存在。
「應該就是把任務紙條放進我們口袋裡的生物吧,任務主持人。」
「你把那東西叫紙條?怎麼看都是刻了字的一塊樹皮吧。」
「重點是心意啦,而且他最後幫了我們啊。」
聽到我邊喘氣邊努力解釋的吊橋理論,原本在一旁跟拍的「棕熊」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後轉過身,擋在他飢腸轆轆的同類面前。
不明究理的棕熊大吼,「棕熊」撲了上去,兩隻熊劇烈扭打在一起,我們對視一眼,拔腿就跑,片刻不敢停歇地往前跑,直到見到一座獵人小屋,那大概是我此生最用力的一次奔跑。
「在森林裡遇到男人還是熊啊⋯⋯」我們一同望著窗外幽深的理應是太平洋的一片黑暗。「我想,可能不只人類好奇這個問題吧。」
三個小時後,班機準備降落桃園,我看著黎明中逐漸接近的島嶼,突然想起一件事。「是說,在棕熊出現前,你本來要說什麼?」
張雅婷先是愣了一下,看著我,忽然瞇起眼,露出一副深不可測的表情。
「幹嘛要告訴你?」
窗外的島嶼像是現實世界,越變越大,天色越來越亮。
隨著飛機終於降落跑道,手機解除飛航模式,未讀訊息也跟著叮咚叮咚地跑出來。
「喂,你跟張雅婷真的跑去美國囉?」
「遇到熊是真的嗎?我可以寫進段子嗎?」
「你們還會繼續搭擋對吧?」
是的,我跟張雅婷是一對搭擋,漫才搭擋,一對正在談戀愛的漫才搭擋。
「應該是前一個晚上因為吵架分房睡,隔天就莫名其妙被傳送到北美洲的漫才搭檔。還有內心戲太大聲了,不要因為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能搭到飛機就一直對著觀景窗自言自語啊。」
就是這樣。
正所謂「問題依然一個都沒解決,吐槽只是日常生活的微小安慰」1,我看著繼續對我過於大聲的內心戲不斷吐槽的張雅婷,忽然明白她剛剛拒絕回答問題的原因。白色的明天⋯⋯不,中斷的巡迴演出與尚未結束的爭執在等著我們。
註1:出自村上春樹《聽風的歌》,原文為「或許說完之後事情依然一個也沒有解決,寫文章並不是自我療癒的手段,只不過是對自我療癒所做的微小嘗試而已。」
嗯⋯⋯寫太ㄎㄧㄤ了反而不知道說什麼。
這篇故事確實是取材於最近的時事話題,但因為最近確實也非常喜歡達康.com的漫才,忍不住就加進去了,後最後變成有點要素過多的感覺,希望有平衡好。
這個月有點沒產量,算是遇到瓶頸,但不太慌張,有時不寫的時間比較重要(這句也是村上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