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勞工階級三部曲」、「魯蛇三部曲」等系列奠定影壇地位的芬蘭名導 Aki Kaurismäki 自 2017 年《希望在世界另一端》(The Other Side of Hope)贏得柏林影展最佳導演銀熊獎後,一度宣告退休。睽違六年,榮獲坎城影展評審團獎的復出新作《落葉》同樣關注勞工階級,講述了超市臨時工 Ansa 以及酗酒工人 Holappa 在雙雙失去工作後相遇相識、誤會錯過,最後終於開花結果的愛情故事。
收音機裡,俄烏戰爭的消息兵連禍結。男人在街邊點火柴抽菸,走進網咖的女人為了上網求職,跟老闆討價還價租借筆電的價格。電影院外張貼著梅爾維爾、高達、大衛連等知名導演經典作品的海報,就連被領養的小狗都被取名為卓别林。邂逅之人不用手機互加聯絡人,而是用紙條寫下自家地址和電話號碼,遞給對方。老派酒吧、經典歌曲⋯⋯懷念過往時代的美好氛圍和當代國際現實的時勢處境同時並存,彷彿突破了某種時空背景的藩籬。這便是《落葉》裡時值 2024 年的芬蘭首都赫爾辛基。
《落葉》的世界是凝鍊的。除了住處以外,大多時候主角流連於工作職場、街邊和卡拉 OK 酒吧。在日復一日的勞動階級日常中,Aki Kaurismäki 透過簡約實在的北歐「阿基風」表演風格(包括節制的表情、肢體)以及簡潔扼要的對白,平靜地、幽默地描繪生命中所有的美麗和辛酸──因此,人物總是行動。被裁員,那就去找工作。對象酗酒,那就直接將心中因父兄酗酒而亡所產生的疑慮說出口。弄丟寫有聯絡方式的紙條,那就在街道上四處尋人,耐心等候。
在這些簡單而直觀的通俗轉折中,《落葉》絲毫沒有將情緒過度渲染的戲碼。片中,Holappa 和 Ansa 兩人總是不斷直面各種變故,試圖起而行解決問題,自始至終沒有倒下。
而收音機裡不時廣播著俄烏戰爭的資訊,一方面作為觀眾「唯一」能與現實世界連結的媒介,時刻提醒著戰爭的可怖,另一方面,也更加凸顯出小人物認真努力過活的生命狀態。
一場戲裡,坐在桌前的 Ansa 看著一紙不知為何物的單子,聽著廣播裡俄烏戰爭的烽火如何連天。突然,她關閉了收音機電源,此時觀眾還以為她是因為再也無法忍受鄰近國家的戰爭播報。接著,她倏地起身拔掉了微波爐插頭,並且關閉家裡的總電源。屋內只剩下窗外灑進的天光。此時,觀眾才確定方才那張紙是電費帳單──原來,Ansa 關掉收音機並不是因為悲天憫人,而是對於困頓的財務狀況,當下能做的行動。Aki Kaurismäki 巧妙錯置角色行為動機的因果關係,進而體現普羅大眾面對生活窘態的真實人性。
更進一步說,私以為這場戲並無法單純以「自身生計的重要性遠大於遠方戰事」的推論粗暴作結。每一天,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起床,然後準備出門工作,一個人可能會遭遇到各種好的或不好的事情,你可能會因為在工作上表現差強人意而被資遣,也可能會在路上與暗戀的人巧遇,然後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們忙著處理現在和未來,我們努力摸索周遭那些不清楚的地方。但這並不表示我們不關心遠方發生的事。只是我們必須生活,無法再將視線往前,那是我們生而為人力量的極限。Aki Kaurismäki 真正關注小人物,不提供人該何去何從的解答,就只是忠實呈現 Ansa 和 Holappa 兩人日常的各方各面,有孤單寂寞、有煩惱和相對應的行動,當然也有愛情的美好邂逅。
遠方戰爭槍聲大作,咫尺生活和勞動則震耳欲聾。Aki Kaurismäki 有意讓遠方戰火與眼前生計兩者並行。儘管戰爭痛苦、失業痛苦,但《落葉》提醒我們生活並不只有這些,還有卡拉 OK 裡的好音樂跟別人秉著善意送的新外套,以及兩個人牽著小狗一起散步,走過滿地落葉的秋天午後。
劇照提供/海鵬影業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