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句子成份
一
語言學的一個分支是對語法的研究,語法 (grammar) 的一個分支是對語構 (syntax) 的研究。研究語法的一個方法始於對一個語言的詞彙集裡的成員進行分類,也就是以詞類或詞彙範疇為研究的對象。9 因此如何分類或應該按什麼原則分類似乎是一個重要議題,但傳統語法學者卻似乎沒有很清晰的概念。
在東方,比班尼尼早約兩個世紀的另一梵語語法學家耶斯迦 (公元前六世紀) 區分了四個詞類﹕nāma (名詞 + 形容詞)﹑ākhyāta (動詞根 + 變形)﹑upasarga (前動詞﹕用來修飾動詞,比如表示動作的方向) 和 nipāta (小品詞﹕下分六種非詞彙性詞外殼)。
如果我們按此表面理解,必生誤會。耶斯迦首先在他的作品《尼魯克達》10 (Nirukta) 一書中對語詞進行上述分類,但《尼魯克達》不是一本單純討論語法的書。《尼魯克達》其實屬於詮經作品,而所詮的經是《吠陀經》。「Nirukta」中的「 Nir」是總體的意思,而「ukta」是解釋的意思﹔因此意譯的話,「Nirukta」也可譯作「總解」。
《吠陀經》(Vedas) 是印度最古老的文字作品之一,經中最早的一部約成於公元前6000年。11《吠陀經》使用的文字是古體梵語。《吠陀經》不單是婆羅門教和印度教的經典,對佛教同樣影嚮深遠,更是古印度文明的一大支柱。
耶斯迦屬於後吠陀文明時期的人 (公元前 5 世紀),使用的梵語已經發生了變化,與古體梵語 (學界稱此為「吠陀梵語」) 有別。12 這就是為什麼耶斯迦在詮釋《吠陀經》時走了一條語言學的路線的一個原因。
另一個原因是吠陀梵語很可能是古波斯語與梵語的混合體13,故此《吠陀經》載有很多生僻的字詞,對後吠陀文明的印度人來說都已經逐漸變得陌生了,意義亦不明確。所以耶斯迦的《尼魯克達》選擇了在語源的方面詮釋《吠陀經》中生僻模糊的字詞,就是註釋經中的僻字或複詞的來源和含義。
在進行這項工作時,他比較系統地將字詞區分作名詞﹑動詞﹑前動詞和小品詞共四個詞類,並且分辨一些詞的屈折變化﹑由來和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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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傳統的西方文法學者不十分準確地使用「parts of speech」(語部) 一詞,現代語言學者改用「word class」(詞類)。西方關於語部的傳統理論因古希臘語的歧義而混淆不清。原希臘語的意義是句子的成份 (constituents of a sentence),英語「parts of speech」是誤譯。[Lyons: 1966] 中文亦有譯作「詞性」,直覺理解上並不清晰。
10 漢語另有「尼盧致論」和「尼祿多」兩個譯名。
11 吠陀文明發源於印度次大陸西北部的印度河流域,《吠陀經》為吠陀文明的重要遺產。《吠陀經》是一套書集,本集共分四部,孕育時間頗長,寫作於不同時期,最後彙集成書,書末附有一部評說,稱為《梵書》。《梵書》描述昴宿星團恰逢春分,而較早的文字亦有描述春分落入獵戶座﹔按計算,春分位於獵戶座時約為公元前4500年。《吠陀經》的最古一部為《梨俱吠陀》,或許成於公元前6000年左右。但自公元十九世紀起,西方學界將《吠陀經》的成書年代低估於公元前1500年後。始作俑者為身兼基督教傳教士和語言學家兩職的馬克斯‧穆勒。穆勒堅信《舊約》的創世說,並認定基督教的上帝於公元前4004年創造世界,而大洪水發生於公元前1500年,故吠陀文明不可能成於大洪水前及緊接大洪水後。穆勒為了照顧《舊約》的時間框架而將《吠陀經》的成書年代設定於公元前1200年到公元前1000年之間 (穆勒於其寫於1886年給其妻子的信中有所透露)。[Chandler 2013]
12 今日的西方語言學界普遍認定吠陀梵語屬於一種印度-雅利安語,從原始印度-伊朗語演化下來,因此吠陀梵語屬於印歐語系的印度-伊朗語分支。這是西方學界對世界歷史的另一扭曲﹗這個扭曲基於一個非常荒謬的論據﹕梵語或吠陀梵語與拉丁語和希臘語有很多「同源字」及文法上類似的地方,因此拉丁語和希臘語與梵語很可能來自同一語系 (始於公元十六世紀英國耶穌會傳教士托馬斯.斯蒂芬斯 (Thomas Stevens) 的觀察)﹔公元1813年,英國教友會學者托馬斯.楊 (Thomas Young) 首次稱此一語系為「印歐語系」﹔公元十八世紀,英國派駐孟加拉最高法院的一名殖民地法官 (陪席法官) 威廉.瓊斯 (William Jones) 正式提出所謂的「原始印歐語」(PIE: Proto-Indo-European language)。此後,西方學者即以此模型「研究」歷史語言學。首先,幾個世紀以來,語言學家和考古學家沒有提出過任何證據足以證明這個地球上曾經出現過一種「原始印歐語」。PIE 完全是一個虛構。沒有人見過 PIE,沒有人聽過 PIE,沒有文獻記錄過 PIE,沒有泥板刻有 PIE 的文字,沒有部落仍然說 PIE 語。PIE 的字母怎麼寫﹑有多少個﹖沒有學者能夠回答這兩個問題。第二,假如 A 語和 B 語有很多同源字,我們當然可以想像兩語同源,但跟假定兩語為一 C 語的兩個分支則有偷步之嫌﹗先不說 C 語是一個沒有證據的存在,假如 A 語和 B 語有很多同源字,其中一個十分大的可能性是 A 語來自 B 語或 B 語來自 A 語。拉丁民族約於公元前1000年成形及聚居於拉丁姆平原。存活於公元前四世紀的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所認為荷馬的年代與他相距約四百年,那麼荷馬的史詩文本應該成於公元前八世紀左右。近年在希臘小村伊克連納泥 (Iklaina) 出土的泥板碎片記錄了歐洲最古老的文字系統 (一種很古老的希臘文,屬於象形文字,稱為「線形 B」(Linear B),很可能源自埃及﹗),大概可回溯至公元前1500年左右。[Than 2011] 那便很清楚了,雖然希臘文和拉丁文與吠陀梵語有很多同源字 (同時都屬字母系統﹑都是屈折語﹑都有語音相似性等),但在世界文明史的時序框架內,希臘文明 (及其語言) 實在很年青,拉丁文明 (及其語言) 則更年青。文法上本已相當精致的吠陀梵語在公元前6000年已經有所記載,所以吠陀梵語絕對不可能源於古希臘文或拉丁文或所謂的原始意大利語﹔反過來,古希臘文或拉丁文卻十分有可能源自吠陀梵語。希臘出土的線形 B 已經指向一個來自東方的影嚮。因此,我們有理由懷疑這段敘事﹕一族雅利安人 (膚色較白及來自接近歐洲的「某地」﹗) 侵略了印度次大陸,影嚮了印度次大陸,形成了一個PIE (原始印歐語),而吠陀梵語為一種印度雅利安語。今日的一些印度學者已經開始拒絕這種從歐洲中心主義出發的「印度學」,不單指出「原始印歐語」是一個虛構,更試圖論證雅利安人本來就是印度人,沒有所謂的白皮膚雅利安人侵略印度次大陸的歷史﹗
13 吠陀文明生於印度河流域,即今巴基斯坦境內,與波斯 (即今日的伊朗) 接壤,因此吠陀梵語與波斯語的關係相當密切。牛津的印度學家托馬斯.伯盧 (Thomas Burrow) 就曾經指出,《阿維斯陀》(Avestan﹔波斯古經) 中最古老的經文可以按既定規則替換語音即能得出完全可以理解的梵文。因為《阿維斯陀》的語言和《犬陀經》的語言在文法上相差無幾,只不過兩者在各自的發展中系統地進行了語音上的變化。[Burrow: 2001]。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