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接續上篇「她們是保母,還是領薪水的奴隸(上):安娜不見了」,文章的最後,仲介說安娜要回國照顧家人所以倉促消失,然而,發生這種狀況的可能性並不高,本篇文章將藉由另一個黑人保母的故事,說明箇中原由。
那天,艾美*的朋友傳給她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她們的國家(非洲某國)將派飛機來載她們回家!那班飛機將載著朝聖者們前往麥加,回程停靠埃及,所有公民都可以申請搭飛機,而且機票免費、還不用付逾期居留的罰鍰。
她幾乎紅了眼眶,無法相信有這麼棒的事情!朋友與幾個同國籍的女孩們在開羅合租了間小公寓,她和朋友說好要先搬過去住,然後一起申請機位。
將近五年沒有回家,她的家人們都催她趕快回去,日夜的視訊已不足以壓抑她的思鄉之情。隔天早晨,她和雇主毅然決然地辭職,告知隔天就要離開。
「強留妳對我沒有好處,但妳這麼突然的離開,我來不及找新的保母。而且,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情?」雇主莎白*被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傻了,她有四個年紀不到四歲的幼兒,保母明天要走了、她的家人又住在開羅的另外一端....莎白的腦袋一陣空白,開始大哭了起來。
艾美看著莎白哭了一天一夜,焦急的不停打電話,希望能找到這周就能上工的保母。隔天早晨,艾美答應莎白再多留一個星期,好讓她可以安心地找到新保母。
「艾美,妳的政府不可能這麼好心!埃及政府也不是笨蛋,怎麼可能讓一群非法移工這麼輕易的離境?」莎白憂心的勸告,她知道一些非洲國家的政府,是多麼的邪惡與腐敗,「而且現在妳的政府知道,妳在埃及工作這麼多年,一旦回國,他們一定會逼妳繳一大筆稅金!」
一個星期之後,莎白找到了新保母,艾美也按原定計畫搬進朋友家。
幾個星期過去,還是無法確定飛機抵達開羅的時程,艾美偶爾會和莎白通話,莎白知道艾美的狀況,熱心地要幫她介紹新工作,因為有太多家庭需要保母了。
「好的,女士,好的......可是我還想要再等等看,也許飛機快要來了,我不能錯過飛機......」
*本文為真實事件改編,文中均為化名。
進得來,出不去,是許多非法外籍移工的共同困境。
艾美是相對幸運的,她不受勞力仲介約束、護照在自己身上,雇主莎白對她非常好;莎白在旅外期間,也都會將她送往需要幫傭的朋友家,確保艾美有穩定的收入與住所。
然而艾美不能外出,即便休假也無處可去,因為踏出家門就有可能被逮捕。
她就像被豢養在籠內的鳥,只能在雇主的家、私家轎車、雇主朋友/親戚的家之間移動,走在街上、出現在公共場合,就有被逮捕的風險。
從2023年開始,埃及政府嚴格查緝非法外籍移工,逮捕後不會遣返,而是監禁,必須付1000美元的罰金(或是用1000美金換成的埃鎊),才能獲釋。
不想被逮捕的人,則可以用1000美金,購買居留資格,聽說至今已有500萬人購買。
這個離譜的政策,源於埃及政府嚴重的外幣透支。外國人辦理居留證等事務,都必須用「美金換成的埃鎊」支付。
你可能會問,為什麼移工們不申請工作簽證?
答案很簡單,也很離譜:埃及政府不願意發工作簽證給勞動外籍移工。
人口爆炸、失業率高的埃及,為了保障國民就業機會,不鼓勵、甚至反對國外人力的移入,也因此不發放任何工作簽證給從事勞力工作的外籍移工。
沒有法律保障的外籍移工進入埃及之後,就算發現薪資不如預期、仲介抽成太高,工時太長、工作量過大,也無法輕易地離開了:護照可能被扣押,要付高昂的金額才能贖回;就算護照在自己身上,也買不起機票、付不出逾期居留罰金。
移工們都期望能賺更多錢,讓家人過更好的生活,才會遠赴他鄉工作;仲介畫了各種大餅,利用資訊的不對等,誘導一批又一批求溫飽的人們,落入海外工作的陷阱。
他們在故鄉感到經濟上的絕望,所以決定到異鄉闖蕩,反而走進了人間地獄:被雇主錯待或虐待,無法外出、失去人身自由,有些甚至被管控手機的使用,形同軟禁;沒賺到幾分錢,卻積欠高額的仲介費用,甚至沒錢贖回自己的護照。
只是想讓家人過更好的生活,結果卻讓自己身陷泥淖,被困在異國,只能任人擺布。
中東國家錯待外籍移工的新聞層出不窮,2015年,印尼曾禁止國民前往21個黑名單國家從事幫傭工作(埃及也在名單中);在科威特爆發菲律賓移工冷凍庫藏屍命案後,菲律賓也短暫的禁止國民前往科威特工作,直到科威特允諾改善移工待遇(如不可沒收移工手機、每周至少休息一天),才再度開放。
曾看過誇張的父母,只顧著滑手機,完全沒發現小孩差點跑到馬路上,將小孩追回來的是保母;也聽聞埃及金字塔頂端的富人對小孩漠不關心,將小孩教養全丟給僕人。
小孩對著父母哭,保母帶到旁邊安撫;小孩要吃飯,保母張羅;小孩做功課,保母陪寫;小孩要玩,保母陪玩......保母的本意是輔助親職,讓忙碌的家長可以喘口氣,然而許多家長濫用保母的功能,直接將親職外包。
小孩與保母的關係非常微妙,既是親子、又是老闆與員工,小孩的無理取鬧,如果父母不插手教導,身為員工的保母沒有選擇,只能不斷滿足無理的要求;父母與保母有僱傭關係,因此都是以上對下的語氣指使保母做事,小孩也依樣畫葫蘆,甚至誤以為保母是父母「買」給他們的。
面對失能的父母,小孩只能依附著代親職的保母,但她同時又是可以隨意指使、對待的傭人,這樣的教育環境,恐怕對下一代的心理健康有著深遠的負面影響。
埃及政府無意合法化外籍移工的身分,代表外籍移工永遠被排除在社會、健康與基本法律保障之外。移工不幸被逮捕時,仲介與雇主不可能花1000美元保釋移工;就算願意支付1000美元為移工購買居留資格,屆時雇主勢必需要「移工不會跑掉的保障」,也就是扣留護照。
埃及非法移工的數量龐大,難以統計,是埃及社會共同默許的「違法現象」(我就不信執法人員的親朋好友都沒雇用外籍保母);而且非法保母、幫傭們都被深深藏在宅邸內,有些更是在郊區的莊園內,外界沒有人知道她們的存在,她們若不幸遭到虐待、性侵時,不但求助無門,更無法逃離。
保母是埃及人,代表他們更常需要放假、回去陪家人;她們有絕對的自由,不爽可以隨時辭職走人;她們會說阿語,可以要求更多、更懂為自己爭取權益。
同樣(或更便宜)的價錢,何不請24小時、365天都無法離開你家,隨叫隨到的外籍保母?
雖然可能出於無奈(價格考量、政府政策不友善),但已知外籍移工不可能有工作簽證,仍繼續聘雇外籍幫傭的人,也在有意/無意之間,成為助長非法人力買賣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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