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思考要用什麼角度來寫這篇文章。我知道這個歌劇是很多人的心血,對某些人或某個族群來說意義重大,但真實記錄是我的初衷,所以我想這就是我的角度與態度。
那一年歌劇院從中國請來了大導演張藝謀來執導歌劇《秦始皇》《The First Emperor 》,由旅美中國音樂家譚盾作曲,小說家哈金作詞及中國舞蹈家黃豆豆編舞(我擔任豆豆的翻譯/排練助理/參與演出),主角則是享譽全球的聲樂家 Plácido Domingo 多明哥。值得一提的是台灣的名京劇演員吳興國老師也在這個劇中擔任要角。
第一次在歌劇院看到多明哥時是他正在和交響樂團排練。當時我知道他將擔任此歌劇的主角時,我第一時間就跑去大排練室偷看他。
我透過排練室的窗戶看著他,彷彿回到小時候在台灣透過電視看他在歌劇院唱《杜蘭朶公主》的場景,有點不真實但卻很感動。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和他同台演出。
歌劇《秦始皇》果然有中國人數大便是美的氣勢。強力大卡司製作,明星陣容,而且是歌劇院歷年來斥資最多的製作。當時動用了一百多位聲樂家合唱團,找來了將近四十多名舞者。未演先轟動。
但是首演結束後的評論並不理想,紐約時報真的沒有在客氣。
其實這個歌劇從舞台排練開始便不斷的在磨合。創作者的理想與現實舞台操作經驗的衝擊是一部份,中西文化的差異性也是一部份。舞台排練期間每天都有”火花”,耐人尋味。
舞者的角度
其實在舞蹈部分大家是興奮不己的。西方舞者都非常期待有機會學習帶有中國舞原素的現代舞。看到很多曾經在New York City Ballet 和ABT 的芭蕾舞者同事努力的學習如何讓重心向下,如何在地上翻滾甚至爬行,如何用完全不同的肌肉用法跳舞真的很新奇。
加上當時為了這個歌劇而甄選進來了很多優秀的現代舞者,這個排練可以說是充滿了活力。編舞者自己也是信心滿滿,覺得我們上台後一定可以好好的呈現他的作品。
合唱團角度
當時排練時編舞者就告訴我他將會替合唱團員編排一些舞蹈動作,我聽了其實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因為雖然動作將會非常簡化,但這對當時風氣還很傳統的歌劇院來說,要合唱團做唱歌以外的事情幾乎是沒有過。他們最多可以做到的是走台位。不過到最後合唱團還是決定配合學習動作,我們也很期待所有人集合在舞台排練的那一天。
終於來到了舞台現場。我們都儍眼了。
舞台設計居然是由下往上大約12層以上的階梯。台階前有平地,但那是給主角們站台的地方。所以合唱團和舞者的舞台就是狹長的台階。
舞者們的問題來了:「豆豆,所有你編排的大動作要怎麼在台階上做?」
「豆豆,你排的那些在地上爬的動作現在是要我們往上爬還是往下爬?」
「豆豆,向前跳躍的動作是要跳到哪?我們將站在台階上! 」
我看著豆豆面對著一堆問題站在舞台上思索,我心想:ㄟ之前沒有和導演與舞台設計師溝通嗎?
大家心急的七嘴八舌的詢問,我也只能請大家讓他想一下吧。
比起舞者,我覺得合唱團最困難也抱怨的最多。因為合唱團員站在台階上不僅要唱歌還要像士兵一樣偶爾揮動右手,甚至彎下腰拿大刀。這些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對合唱團來說已經不容易,更何況還是站在台階上。
而且不只是層層台階。
有一幕為了呈現奴隸搬運石塊興建萬里長城的場景,舞台設計在空中吊滿了道具石磚。排練的時候大石磚在我們眼前晃來晃去,大家都要小心克服不被打到或跌倒。有一個合唱團員在排練時還因為石塊在眼前晃動太頻繁而昏倒。
排練過程中的不安和抱怨的情緒是可以理解的。
我相信這個舞台設計從觀眾的角度看出去一定是很震撼的。但是在為了呈現視覺的”哇”效果之前是不是應該要考慮到演出者的安全及和整體的藝術配合溝通?
由於歌劇院對員工安全一向是持著重視而且謹慎的態度。所以我很佩服歌劇院的後台工作人員的專業。在排練的過程中,說他們是有耐心也好,說是爲了自我專業也好,他們除了盡力完成導演的要求也層層把關舞台的安全性及可行性。
尤其面對大導演總是遠遠的坐在觀眾席中間,他們只能透過翻譯傳達彼此的想法。一方面要顧及大導演的想法一方面又要耐心解釋有些創意就是不能執行。
雖然進退之間難免為難,但他們卻始終以專業的態度面對。大導演後來也在某一個訪談中說,全世界應該也就只有大都會歌劇院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歌劇院的傳統是,賣座又得到好評的作品一定會年年承傳下去。
例如經典劇《蝴蝶夫人》,《杜蘭朶公主》,《魔笛》,《托斯卡》,《卡門》等等。它們之所以歴久不衰就是因為音樂和舞台的美感讓人產生共鳴。
《秦始皇》在那一年於紐約世界首演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歌劇院了。也許就是樂評所說的,令人產生共鳴的旋律在哪裡呢?
其實藝術品味見人見智。
我也有朋友是音樂博士,想必他有很高的音樂學術造詣。他就對《秦始皇》的音樂很推崇。我絕對相信作曲家的深度,但是我認為藝術的美好價值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一個作品有沒有觸動到你的心。
當年的我很年輕,對這個歌劇的印象只有歌劇演員一直在高聲尖叫(但我要向當時已經60多歲的多明歌致敬)及一百多人上台下台搬石頭的吵雜的聲音…..(我顯然很沒有音樂造詣哈)
不過多年後我再重新聽了這個歌劇,反而因為有了不同的發現及感受而多了一份欣賞。
不論當年這個歌劇經驗帶給我的是什麼,它都是一個學習。至少最膚淺的收穫就是我和大導演張藝謀工作了近半年。在合作這個歌劇之前,因為他的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我曾經欣賞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