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西星《封神演義》賞析——道術武藝篇

《封神演義》明顯地分成了「將才」和「左道」兩個系統（第五十三回姜子牙語「將才好破，左道難破」），有別於後世武俠小說的武學，因此特以「道術武藝篇」取代「武學篇」來進行分析。書中所有「將才」都受制於「左道」，無論勇猛如黃飛虎、鄔文化，最終難敵通曉道術之士。下文先分析「道術」，後分析「武藝」。

精通道術的人物主要是闡、截、釋三教人物，另外得道成仙成精的奇人異士亦會使用道術。在這眾多人物中，可以分成倚賴自身修為和倚賴法寶兩類道術。

倚賴自身修為的道術

佛教和闡教眾門人中，元始天尊和第二代弟子（如文殊廣法天尊、燃燈道人等）有多種防護性質的道術，其中以頭頂上現出慶雲、腳下生出蓮花及口中吐出白蓮最常見，慶雲和蓮花可以護身和架住兵器。佛教的接引道人和準提道人則以頭頂舍利子護身，亦能隨意從指尖生出蓮花護身。道教老子在頭頂有寶塔，作用與慶雲和舍利子相同。反觀截教教主及眾門人都沒有護身的道術。值得一提的是，慶雲和蓮花的護身作用只能格擋致命傷害，其他如混元金斗、縛龍索一類具有擒拿功能的法寶，則無法以慶雲蓮花格擋。

其他較有代表性的包括張桂芳、「哼哈二將」鄭倫和陳奇、楊戩、袁洪和老子的道術。張桂芳有呼名落馬的道術，只要呼叫敵人名字，敵人的魂魄便自然消散，並從坐騎上掉下來；「哼哈二將」鄭倫和陳奇分別能吸人魂魄及散人魂魄，同樣可使敵人從坐騎上掉下來；書中懂得「八九七十二變玄功」的惟有楊戩和袁洪二人，可隨心所欲變成任何形象。老子的「一氣化三清」可變化出上清、玉清、太清三個分身道人，屬於最頂尖的道術，連截教通天教主也無法抵擋。

倚賴法寶的道術

《封神演義》中提及上百種法寶，讀來目眩神搖。與《西遊記》最大不同在於使用法寶沒有門檻，任何人取得法寶都可使用。通常兩將相鬥，一開始只會使用一般武器，往來數回合以後，會有一方「跳出圈子」，騰出空間，才使出法寶。第七十三回記述「丘引被黃天祥戰住，不得閑空，縱有左道之術，不能使出來」，可見所謂左道之術和法寶都要趁著有空閒時方能使出，並不能隨意使用。法寶可分為以下十大類：圖卷、葫蘆、繩索、旗旛、印璽、鏡、靈珠、仙果神丹、刀劍兵器及其他。

圖卷為威力頗大的法寶，以老子的「太極圖」、「乾坤圖」和女媧娘娘的「山河社稷圖」為代表。老子的太極圖曾借給赤精子使用，打開後化作一道金橋，可直入敵方陣法中心，亦可引誘敵人入圖，使其產生幻覺，將圖卷一抖，敵人即化為飛灰。老子僅用過一次乾坤圖，輕易將敵人裹在圖內。女媧的山河社稷圖同樣可使人產生幻覺，停留在圖內便不能離開，束手就擒。

《封神》中有各式各樣的葫蘆，威力最大的是「斬將封神飛刀」，它本為陸壓所有，後來轉贈給姜子牙，飛刀用一個紅葫蘆裝著，拔開瓶蓋後可召喚出有眉有目、有眼有翅的東西（原文確稱它為「東西」，大概是一個巨型頭部），眼中白光能釘住妖魅的元神，使其縱有變化亦不能逃走，當白光轉動後即可取敵人首級。其次，高蘭英的紅葫蘆也非同小可，葫蘆內有四十九根太陽金針，照射敵人眼目，可視敵人短暫喪失視力。其餘較為平庸的有崇黑虎的紅葫蘆，可放出鐵嘴神鷹；道德真君的葫蘆內有神砂，可以製造幻象，迷惑敵人；王魔的葫蘆裝著丹藥，可以療傷等。

以上的圖卷和葫蘆類法寶，使人、仙和妖精被困住後就無法逃走，自繩索類開始便有被困住還能逃走的紀錄。繩索是書中頻繁出現的一類法寶，而且名稱雖有不同，但作用極為相似。如懼留孫和文殊廣法天尊都有的綑仙繩、趙公明的縛龍索、龍吉公主的綑龍索、普賢真人的長虹索和女媧娘娘的伏妖索。所有繩索的作用均為祭出後即綑住敵人，束手就擒。惟一能從綑仙繩中逃脫的是土行孫，土行孫只要身上任何一處碰到地面，就能施展土遁，因此能夠從綑仙繩中逃走。

旗旛類法寶比繩索類更常見，作用主要為護身、移位、隱遁、奪魂四種。

元始天尊的戊己杏黃旗（後來賜給姜子牙使用）、老子的離地焰光旗、佛教的青蓮寶色旗和瑤池金母的素色雲界旗（又稱聚仙旗）都屬於具有護身作用的旗旛（截教中人同樣沒有任何護身旗旛）。

道德真君的混元旛和余化的戮魂旛屬於移位類的旗旛，可把人罩住後移往其他地方，也可用於擒拿敵人。

隱遁型旗旛以洪錦的皂旗、龍吉公主的白旛和余兆的杏黃旛為代表，皂旗和白旛是配合旗門遁術使用的內外旗門，杏黃旛揮動後會現出金光，可以隠身於其中。

奪魂類旗旛又分為即場使用和祭拜後使用兩種，法戒的旛（按鍾伯敬評語稱它為「引魂旛」）一揮動即使敵方魂飛魄散、束手就擒；卞吉的幽魂白骨旛豎立在戰場上，凡是從旗下經過的敵人必定魂飛魄散，從坐騎上墜落，都是即場使用奪人魂魄的旗幟。通天教主的六魂旛是祭拜後使用的奪魂旛，旗上書寫六人姓名，祭拜後搖動，便可取人性命。

上述四種旗旛尤以奪魂類常被破解，書中稱哪吒為蓮花化身，沒有魂魄，因此免疫各種奪魂類道術；幽魂白骨旛可透過貼上特定符咒來破解；六魂旛經老子試驗後發現對自己及元始天尊等四人毫無作用。其他旗旛如陶榮的驟風旛揮動後可使天昏地暗、飛砂走石；李奇的發燥旛揮動後可使敵人身如火灼、口吐白沬；元始天尊的盤古旛可鎮住太極陣等，難以歸類，因此附於旗旛類的最後。

印璽類法寶不常見，但一出現便殺傷力巨大，最具代表性的是廣成子的番天寶印、呂岳的形天印和羅宣的照天印。番天印本為廣成子所有，後來借給殷郊使用，殷郊以此把哪吒打下風火輪，又反打廣成子，嚇得廣成子立刻逃跑；殷郊曾以番天印硬把大山打出一條路來；聞仲看見番天印也不敢對敵，立刻撥馬而走；廣成子曾用番天印打在金光聖母和火靈聖母頭頂，打得腦漿四溢，立時斃命，十分殘忍。能擋住番天印的只有戊己杏黃旗、青蓮寶色旗、離地焰光旗、素色雲界旗和楊戩的八九玄功。形天印和照天印出場時間極短，可以不論。

鏡類法寶只有兩個，一為雲中子的照妖鑑，後來借給楊戩使用，二為赤精子的陰陽鏡。鏡類法寶為數不多，但在伐紂過程中非常重要。截教門人在萬仙陣一役中消滅殆盡，伐紂路上剩下的多是各地動植物得道變成的妖精，楊戩使用照妖鑑照出妖精本像，就能使用相對的辦法剋制妖精。陰陽鏡是半邊紅色半邊白色的鏡，紅色是生路，白色是死路，以白色一邊愰向敵人，可使其站立不穩。鏡類法寶屬於功能性強於殺傷力的法寶。

靈珠類法寶頗為常見，但普遍威力不大，通常作為暗器使用，可把人打下坐騎，或是打得摔了一跤，即使威力最大的也只是戮目珠，可以傷人眼目。書中出現的靈珠類法寶有風林的紅珠、楊森和申公豹的開天珠、高友乾的混元寶珠、李興霸的劈地珠、趙公明的二十四顆定海珠（後為燃燈道人奪走和使用）、彩雲仙子的戮目珠和龜靈聖母的日月珠。較有代表性的是定海珠，能自身發出耀眼光芒，使人無法看清楚來勢，便立刻被它打傷。

仙果神丹能使人吃下後身體產生變化，或是迅即傷癒。最具代表性的是紅杏和火棗。雷震子本為肉體凡胎，下山前吃了終南山上的紅杏，立時後生出翅膀、軀體變高，容貌改變為藍臉紅髮。哪吒吃下火棗後長出六隻手、三個頭。其他如一般戰鬥中受外傷，吃下丹藥後立即痊癒的例子不勝枚舉，姜子牙命中註定經歷七死三厄，也是透過闡教門人餵食丹藥才起死回生。

一般刀劍兵器在《封神演義》中的影響極其輕微，部份兵器附帶著道術效果才會在書中顯出其與眾不同，以下略舉數例。雲中子親手製造的枯松木劍，本是獻給紂王剷除宮中的狐狸精，掛在樓上三日，妖邪便會化成灰燼，可是在狐狸精的哀求下，紂王把木劍焚燬，最終除妖失敗；道德真君的莫耶寶劍，光華閃出即取人首級，威力巨大，但只使用過一次；魔禮青的青雲劍有地、水、火、風符印，可召喚出萬千戈矛和烈焰；朱天麟的昏迷劍指向敵人可使其應聲而倒；余化的化血神刀以三粒丹藥煉製而成，使用時如一道電光，被劃過便即斃命，傷口有如毒刃所傷；姜子牙的打神鞭由元始天尊所賜，長三尺六寸五分，分二十一節，每節有四道符印，神鞭丟起，可召喚出雷電擊殺敵人。打神鞭惟一限制是只能擊打《封神榜》上有名字的人仙妖精，只要敵人名字不在《封神榜》上，則無法施用。

另外，龍吉公主的白光劍、太乙真人的陰陽劍、呂岳的止瘟劍、玉鼎真人的斬仙劍、通天教主的紫電鎚、哪吒的乾坤圈、

混天綾和火尖鎗等雖有非同凡響的名稱，但沒有實際描述其特殊功能，故此不作討論。

其他難以歸類於上述九類的重要法寶還有許多，殺傷力較強的有太乙真人的九龍神火罩，可生出九條火龍、喚出三味神火，把罩內敵人燒成灰燼；道德真君的五火七禽扇，又稱五火神焰扇。由五種火和七種禽鳥的羽毛加上符印而成，被扇風搧中立刻化成紅灰；雲霄娘娘的金蛟剪，由兩條蛟龍組成，可將敵人一閘兩斷；由法戒傳授韓昇、韓燮所使用的萬刃車，外貌就如一般的風車，上有四葉，每葉有符有印，寫有地、水、火、風四字。使用時雲霧陡生、陰風颯颯、火焰沖天，半空中有百萬刀刃飛來，殺敵無數。

殺傷力較低的有孔宣的五色神光，大約像京劇演員背上所扎的「靠」，只要向着敵人一揮，即可使敵人昏迷被擒；蕭升的落寶金錢，祭起在空中可使敵方寶物失效落地；雲霄娘娘的混元金斗，外貌像又大又深的鏟子，可放出金光將敵人吸進來，亦可吸走敵人手中寶物；準提道人的七寶妙樹，對著敵人的兵器一刷，可使對方兵器脫手，又可放出千朵青蓮護身。

排定書中人物道術高低次序

《封神演義》法寶紛雜多樣，勝負難料，無法客觀論定何者天下無雙，而倚賴五行遁術，或借寶塔、慶雲護身，卻往往能使殺傷力大的法寶失效。由此歸納出一種規律，便是內在修為更勝於外在法寶，這與後來大部份武俠小說重視內功多與外功的特徵不謀而合。

論內在修為，老子、元始天尊、接引道人及準提道人必定並列於首（鴻鈞道人雖為老子和元始天尊的老師，然而鴻鈞在書中沒有出手比拼道術，姑且不論），四人自有護身法門，沒有任何法寶能傷害他們。其次為闡教道教的第二代眾門人如廣成子、雲中子、赤精子等和陸壓道人，他們皆能召喚出蓮花、慶雲護身，在破十絕陣、誅仙陣及萬仙陣等重大戰役中，均能全身而退。楊戩沒有蓮花、慶雲護身，但他的八九玄功可以躲過法寶傷害，且有哮天犬屢作奇兵取勝，故推斷同樣懂得八九玄功的袁洪應亦可並列於此。

道術僅次於闡教第二代眾門人之下的便是第三代門人，代表人物為金吒、木吒、哪吒、韋護、土行孫、雷震子、黃天化、楊任、申公豹等，其中又以哪吒的本領最高，主要因為哪吒為蓮花化身，許多法寶都對他無效。第三代門人中不乏在十絕陣一役中陣亡的，如韓毒龍、薛惡虎、喬坤等，被對手譏為無甚道術之人，因此在十絕陣中陣亡第三代門人恐怕不能與哪吒、楊任等同日而語，而應與下文截教門人並列。

道術能力與闡教第三代門人相近的還有鎮守各地的商朝將領，其中以鄭倫、陳奇、張奎、余德和馬忠的道術最為高明，上文已略述前面三人的道術，余德能在空中散播毒痘瘟疫，馬忠能噴出黑煙障眼隱身，張桂芳有呼名落馬的幻術。自第八十七回起陸續出現的梅山七怪和桃精柳鬼是姜子牙伐紂的最後難關，眾妖在緊急關頭皆能化一道妖光逃去，同樣為周營帶來不少麻煩，最終由楊戩和女媧娘娘誅殺梅山七怪，由此看來，梅山七怪可能比截教門人更勝一籌。

截教門人多倚仗法寶，其中以趙公明使用定海珠打傷赤精子、廣成子等五人，並瓊霄娘娘以混元金斗一口氣擒拿了十二位闡教第二代門人兩例最為顯著，不過一旦失去定海珠和混元金斗，趙公明和瓊霄的道術則非常平庸。其他截教門人如金鰲島十天君、九龍島四聖、呂岳、余元等，同樣倚仗法寶為主。

《封神》裡的姜子牙和聞仲為介乎「將才」與「左道」之間的人物。第二十四回姜子牙曾向武吉傳授武藝，子牙和武吉也屢次上陣出戰，似乎子牙確實通曉武藝，只是水平不高，屢戰屢敗。聞仲是惟一對他人使用五行遁法的角色，第四十一回聞仲曾以五行遁法遁住三位天君，聞仲在征伐西岐時亦多次出戰，但以戰敗居多，僅有一次輝煌戰績，便是第四十二回一口氣打傷姜子牙、金吒、木吒、哪吒、韓毒龍五人。由此可知，聞仲對付真正的「將才」應是綽綽有餘，當子牙與聞仲面對高明的「左道」則毫無勝算，如姜子牙敗給申公豹、聞仲命喪雲中子之手。

所謂真正的「將才」，是指完全不會使用道術的武將，這類角色以紂王、鄔文化、黃飛虎、南宮适等為首。書中描述紂王天生神力，使一柄金背斬將刀。第三十回以一敵三，與黃飛虎、周紀和黃明在午門大戰三十回合才敗陣；第九十五、九十六回大戰天下諸侯，同樣以寡敵眾的情況下，紂王仍能斬殺南伯侯，自己僅被東伯侯打了一鞭，周營在此一役便有二十六員將官陣亡。以紂王日日享樂夜夜笙歌的情況下還有如此驚人戰績，可謂匪夷所思。

鄔文化可說是商陣營中最後一個將才，鄔是個巨人，使一條排扒木，大約是一根帶釘子的木棍。鄔文化不懂道術，只靠蠻力，一夜劫營便打死周兵二十餘萬、將官三十四員。最終被子牙、楊戩等燒死在蟠龍嶺。

黃飛虎使一把提蘆槍，從反叛商朝開始，出陣迎戰「將才」未逢敵手，可是屢屢敗在「左道」手上，故此「吾被邪術拿來，應以一死報國恩」也是黃飛虎常常說的一句臺詞。南宮适與黃飛虎相似，而武藝略遜於黃飛虎。

武將除了使用各種長短兵器以外，還會使用暗器。《封神演義》描寫暗器發出時的效果頗為神奇，例如黃天化的攢心釘光芒奪目，發出時如掌中射出金光；陳桐的火龍標一出手便有煙霧產生、百發百中，後來由黃天化奪去；鄧嬋玉的五光石打出時如一道光芒，敵人難以細看便被打傷臉部；另外較為尋常的是余光的梅花鏢，一次可打出五枚；楊戩也有彈弓可發射金丸。

整體而言，《封神演義》中較精采的對決都以道術為主，武藝為輔，不少擁有一身武藝的將領，大抵難逃受道術剋制的命運，在《封神》的世界裡便無用武之地了。可是道術高低沒有客觀判斷，更多是隨作者意願以「天意」、「命數」作為成敗理由，對現代讀者而言，這也成為了閱讀時不夠痛快的一大原因。

2023.1.4 臺北

書籍資料：

書名：《封神演義》

作者：陸西星（評：鍾伯敬；校訂：楊宗瑩；校閱：繆天華）

出版資訊：臺北，三民，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