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炫富的名牌球鞋向雜物室逼近,頸掛金屬哨子,懸在短袖汗衫胸前,他是體育老師兼訓導主任。拉開門把,竟見運動用品零落遍地,置物層架倒下,還得提防燈管碎片割破貴鞋,他愕視室內的狼籍景象,逐露出勢必依法嚴懲的眼神。
幸而鋒稜在不久前離去,否則已被逮個正着,倒楣的是語芯,事關雜物室正好在風紀隊長的巡崗範圍內。
按體育老師吩咐,把書簿送往教員室的語芯,剛走不遠,就被訓導主任召回教員室責備。這位體育老師兼訓導主任,似乎忘了語芯是替他運送書簿才疏於巡崗,但也或許,他沒忘記,不過就是想找人發洩。
任憑教畜端起架子來指手劃腳,小得肉眼不可見的唾沫往人家臉上澆灑,語芯也只能低頭啞忍,噁心死了,但無法當場清洗,唯有擺出有在深切反省的模樣。
「是的,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實際上,語芯心裏正在瘋狂輸出千百句髒話,行雲流水地謾罵着這個誤人子弟的祖宗萬代,再循着血脈和族譜統統罵三遍。要是把非洲往外遷徙的原始直立人都拽來照罵不誤,那便好笑了,直接幹翻全球人口。
憑着高超的表情管理,語芯佯裝成知錯能改的模範學生。
「確實是我做事不周到,我會加倍注意的。」
「唰——」語芯再三掬水潑臉,沖去潔面泡沫,總算把來自教畜的口腔細菌洗清。
抬看家中鏡子,倒映着換了焦糖色棉麻背心裙的自己、頭頂上是低矮天花板懸着的土氣晾衣夾架,在這迫狹得難以轉身的小屋浴廁,偏要左右轉身,欣賞裝扮。忽的電話響鈴,見是高氏兄弟傳來短訊、叮囑千萬記得要帶上化妝品,不知用意何在,但語芯看了眼手機鎖屏時鐘,還是趕緊出門再算。
來到屋邨公園時已是傍晚,天空變暗,地面變涼,空氣彌漫不知是汽車排廢,還是花草清香的氣味,墨彩與肥皂。踏着防撞的橡膠安全地墊,語芯朝着周圍的兒童遊樂設施喊話。
「我到了,你倆在哪?」
「抬起頭來,我的子民!」男生的話聲略帶迴音。
好比影視作品中大壞蛋講話時的氣派,到底怎麼回事?語芯循聲仰頭,見到坐在溜滑梯上層走道的雙胞胎,原來世稜把課本捲成喇叭狀,放在世鋒嘴前用作擴音。再看仔細他倆的臉,大哥左眼瘀青、小弟右額破損,既像兩個被打破了的花瓶,又像兩個打破了花瓶的小男孩,只管以笑遮羞。
「你有帶化妝品嗎?」世鋒問。
「我們想遮住傷口才回家。」世稜說。
受傷了怎麼不是找急救箱治理,而是找化妝品掩蓋傷痕呢?腦子霎時轉不過來,語芯無語地盯住他倆兄弟。瞧見女生蹙起濃眉疑惑,鋒稜接連在雙滑梯道溜下來,此唱彼和,盡講些不好笑的地獄梗。
「其實你不用太驚訝。」弟弟以安撫起首。
緊接是哥哥道貌岸然的規勸:「女生到某個年紀便要保障自己,學着化家暴妝,與那個不再愛的丈夫離婚爭產。」
「現在你只是倒着學。」弟弟把歪理補完。
無故被提點該為婚姻不滿作好準備,還真是多多指教,何況有誰能幹得出如此毒辣的事情?
「別廢話了,先清理傷口吧。」語芯沒好氣道,毫不覺得這些賤嘴有趣,但依然替他倆焦急,招手示意世鋒伸出臉來,等下才再照料世稜。蹲跪在滑梯前,從單肩包取出消毒紙巾,輕抹男生臉上塵垢,以免造成感染,「你倆為甚麼和別人打架?」
「欖球隊看不過眼我當選,存心來鬧事,我也是逼不得已。」世鋒不當回事的聳起肩膀。
「等等,」語芯把此與彼串聯起來:「在雜物室嗎?」
「沒事的,我們駭入監視器主機把片段刪了。」世稜隨聲附和,借以消除疑慮。
弄清始末的語芯惱上心頭:「那是我的巡邏範圍,你們害我背鍋!你知道訓導罵起人上來亂噴口水的嗎?」
「那,跟你平常用保濕噴霧差不多。」老哥怕是嫌命長了。
「⋯⋯」
逞口舌之快的下場,是語芯使勁朝着傷患處按壓,勢似要讓世鋒的紅腫眼窩凹進去,嚇得世稜在旁吃手。
「痛,痛痛⋯⋯」世鋒潛身閃避,匆促起座繞過這個臭婆娘的毒手,指向世稜提議交換:「你先替他弄!等你氣消了再到我,我去買個飲料慰勞你倆,玩得開心點。」
目送哥哥豎着兩根大拇指、倒着走路的逃逸身影,弟弟瞠着眼轉向語芯說道:「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暴力。」
秋風拂過公園花叢,樹圃斜坡上的二喬木蘭,萼片狀的淡紅花瓣,遮蔽着昏黃街燈投下了鱗鱗光影。
礙於在雙滑梯道時得側着身才可平視彼此,兩人脖子痠軟,於是語芯帶着世稜坐到團團轉上,用消毒紙巾拭去額角的血漬、碎屑,偶有淡黃色的積垢,言明這座城市的空氣有多少懸浮粒子、不經意餘留在傷口上有多麼失妥。
甚少與女生近距離接觸的世稜,羞怯地移開視線,踢着破洞皮鞋在地上輕蹬,往逆時針慢方向使圓盤轉起來。
他恰巧瞥向樹圃斜坡,好奇望着樹上的紅花:「它是九月開花的嗎?」
「我哪知道,近幾年的極端氣候,花期都亂套了。」語芯對大自然挺無感的,真不曉得為何人們認為女性與自然的聯繫更深,讓她比較在意的是:「你到底經歷了甚麼,才會搞得像個阿伯喜歡賞花?」
「我只是,傾向於留意奇怪的東西⋯⋯」
「對,阿鋒說你倆有在追查UFO?」語芯自問沒有這種閒情逸致:「唉,學霸的世界我不懂。」
「這與成績無關,其實我也想要融入大家⋯⋯」世稜頓住片刻,不知怪胎想要合群這事會否見笑於人,他猶豫道:「可是只有奇怪的東西,才讓我⋯⋯好像沒那麼孤獨。」
話題由興趣實踐台切至感情心事台,真壞、真快,看美劇學英文時人家都是這樣講的,真壞、真快,而今成了語芯直譯中文的內心獨白。看來世稜不知自己有多出眾,還自認是怪人,語芯雖然想要開解,卻又不敢僭越,只好含笑轉移話題。
「那挺好的,你不是說風紀隊和學生會,都是自我感覺良好、荷爾蒙失調、校園版官僚主義嗎?」
這既冗長又嚴厲且刁鑽的評價,實在拗口,語芯好不容易才記起原句,原想藉此息事,豈料反而誤觸世稜的心理雷區。簡直是中二病末期,非要在別人口中聽聞自己的原話,才知自己有多尷尬,世稜別過臉去、拒絕治療,破洞皮鞋不再輕蹬,任由圓盤停轉。
「請不要用我的話來對付我,你已經逮過我頭髮過長了。」
「拜託,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還記住?」語芯只覺無辜,去年開學時見世稜長髮及肩,倘若自己還包庇他,恐怕要因徇私而受罰了。
奈何世稜的腦子不是這樣運作,你大可把裝着小鼠的小鐵桶扣在腹部,以火炬加熱,使鼠隻咬破肚臍,竄至體內再爬出口腔,他定必讚賞你的審訊技巧不俗。反倒是在精神層面的掣肘,除了服從權威之外意義不明的管束,他總是無所適從。
「總之校規就是垃圾!」他生氣得攤了攤手,急於證明那是荒謬無稽,換上機關槍的語速:「譬如說,排隊是以先到先得的原則,保障資源能相對公平地被分配,但早會集合依照身高順序,為了我們全都看得到,台上頌的是為校爭光的奴才獎、台下站的是違規受罰的羞辱刑,教你分清莊閒而已。每週來五天的權力展示,男生留長髮,就成為教職員背着講、當面罵的社會負累了,你也是同謀!」
看來他倆兄弟同樣有着發表冗長偉論的傾向,哥哥把樹上的鳥哄下來,弟弟索性把鳥罵到腸穿肚爛。
為顧及語芯感受,世稜措詞已經很收斂,但傷害人的不是言語,而是為何把氣發洩到女孩身上?他回過神,驚覺自己又把氣氛弄僵了,面露愧色低頭,試着抑制不作多餘的爭論,單純地把心事告知。
「所以當我的朋友、我哥,當上這些幫着學校的角色,真的讓我好挫敗,這能怪我嗎?」
「呼——」語芯長嘆了一口氣,盡量穩住情緒,也不至於嬌弱到被幾句話唬住或惹怒,繼續動手消毒,縱是不顯眼的挫傷也盡責地貼上膠布,只要是能力所及:「其實我很羨慕你們,雖然你有障礙,但是全理科你也能得心應手。而我不管如何努力學習,模考分數就是不夠升讀心儀大學⋯⋯」
語芯有苦自知地抿着唇,接着說。
「所以我才要做好風紀的職責,報讀那些急救課程,奢想那些廢物老師大發慈悲替我寫推薦信,那或許我在面試時還能碰碰運氣。有了好的學歷,找到好的工作,讓媽媽過些好的日子。」同生於破碎家庭的語芯,沒閒功夫搞得自己滿腔怨恨,這是為何在她眼中,還斗膽對這世界有所期盼的世稜,好酷,「我真的很遜,哈哈⋯⋯」
這回,輪到語芯羞澀地移開視線,踢着非要塗上黑漆也想裝作光鮮不可的皮鞋輕蹬,往順時針方向,讓團團轉,能團團轉。
「⋯⋯有甚麼我能幫忙的嗎?」世稜怯聲問詢。
「別在我的崗位打架,是個好開始。」語芯打趣作罷。
或許過往世稜看不過眼語芯,與當風紀與否無關,畢竟他討厭絕大多數人,可敏感如他很快便有了別的領悟。
「我還以為你這麼挺我、替我出頭,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比我高一等⋯⋯」
「我挺你們,是因為我覺得你們特別。」語芯卻全然沒有哪怕只是絲毫丁點的壞心眼,把善意扎入男生心坎裏去:「最特別的東西,向來都是奇怪的呀。」
對途人而言,這個蹬地推動的團團轉,或平淡無奇。然而在世稜看來,語芯的盈盈笑眼,猶如是浮光掠影中唯一靜止的宇宙中心。可未及弟弟有別的遐想,哥哥便提着塑料袋回來,忽在團團轉的外沿拉着欄杆跑圈,耍得圓盤上男女頭暈目眩地驚呼:「哇——」
仨塑膠瓶放在小涼亭的休憩桌上,為了保持理想體態,而降低糖攝取的女孩,喝的是日式無糖茶;為了進行心電感應,而補充礦物質的男孩,喝的是電解質飲品。
瓶子旁放着哈囉吉蒂化妝袋,語芯正在把粉底液、隔離霜、遮瑕膏等用品拿出,既把傷口清理完畢,也貼上近似膚色的膠布,該是時候粉飾太平。還未想通如何混色遮掩才好,閒着無聊的鋒稜已把電解質飲品灌下了大半瓶,看得語芯怔然,怎麼能將這甜膩膩的玩意當水喝?
「咦。」世鋒無故吭聲,疑是塑膠瓶口的螺絲紋卡在嘴裏,調整持瓶角度,緩慢地抽出來,探手入口輕觸上顎牙肉,忍痛拔出一枚鬆落的大臼齒,「喀啪。」
聲音清脆得令語芯頭皮發麻,下意識把身體重心後傾:「欸?」
「幸好不是門牙,不然就醜死了。」世鋒盯着捏在指間的沾血牙齒,強充鎮定,把它放在桌面的瓶蓋承着作罷。
「噢。」這下輪到世稜悶哼,也是探手入口拔出了大臼齒,「喀啪。」
男孩吃痛、女孩吃驚,語芯應聲把頸部挨得更後,幾乎要迫出雙下巴了:「欸!」
也不曉得這牙外傷是誰連接予誰、誰連累了誰,兄弟只知既然語芯在場,那就不好明面討論心電感應的事,免被當作精神病。把瓶蓋當作古風小杯的世鋒,合手遞上,曰卿家請,讓世稜把大臼齒放到同個瓶蓋中。
掉牙了還在開白癡玩笑,語芯當頭唪喝:「別死愛面子裝不在意了,給我看看。」
語畢,語芯繞過桌椅站到跟前欲檢查牙齒,鋒稜聽從吩咐,同步張開嘴巴,「吖——」
按開手機燈照明,細看他們的牙根是否尚在,如果是冠折,牙髓壞死或會引致囊腫和發炎,得前往醫院就診。正當語芯以為自己的急救課程能派上用場時,眼前所見的卻顛覆了她的常識:「等等,你們這歲數,未長恆齒嗎?」
「長齊了。」鋒稜異口同聲答道。
於是語芯拍下本該空掉的大臼齒位置,觸控屏幕,把照片放大縮小,困惑地反覆端詳,逐把屏幕轉向他們展示,兩幅照片可見牙胚前端早已鑽出牙齦,「既然掉的是恆牙,為甚麼它還在繼續長?」
過往從未見聞此等狀況,皆因自長恆齒至今,兄弟也是首次掉牙,只得愣怔當場,詫異程度絕不亞於語芯分毫。
霍然,桌上承着兩枚臼齒的瓶蓋,閃現微弱電光,似是丟進微波爐銷毀的電腦微處理器晶片,劈里啪啦,濺起火屑。
「哇!」鋒稜慌得蹦跳起座,竄至語芯左右兩側。
一縷煙在熱熔變形的瓶蓋裏冒起,仨人肅然湊前、覷探,僅見兩顆牙齒燒成焦黑,彷彿設置了防止機密外泄的自毁裝置。猶有餘悸的語芯瞟向他倆,開始語無倫次:「近來的網頁經常問,你是不是機器人,現在我知道原因了⋯⋯」
突如其來的怪象迫使兄弟不得不和盤托出,包括心電感應的異能、與外星人相關之身世,總好過被當作某種邪惡人工智能,可馬上就被語芯喊停,表示自己需要時間梳理思緒。因此他倆提出同行參與本週末的飛碟活動,答應到時告知來龍去脈。
「再說吧,我先回家了⋯⋯」語芯呆愕道,留下化妝袋便轉身離去。
待在小涼亭下的兄弟兩人,原想揮手道別,但還是不要刺激對方為妙,接着把焦牙放入喝盡的塑料瓶,收在書包裏,打算帶回家收藏。
捏起大小各異的刷具筆杆,究竟是作何用途?且垂看桌上的粉底盒,究竟哪個才是他倆膚色適用的色號?再瞎琢磨下去都不是辦法,世稜憑直覺握起粉餅,朝着哥哥的臉蛋狂拍猛打。
「哥,你猜我們會否真的是機器人?」
「既然是發明、是知識產權,那該有專利編號才對,你有看到?我看遍全身上下連個胎記都沒有。」
「可能印在器官裏面?」
「如果真是這樣,我就去黑市把它換掉,我的命,我作主。」
偶爾講了句聽着挺酷的話,世鋒張開眼睛,想要彰顯態度,不料驚見粉底顆粒在面前胡亂飛舞,這妝容估計要比慶生遭砸蛋糕還更厚禮,為了捍衛形象喊住弟弟:「你確定?」
「放心交給我吧。」、「你聽我講,我像是剛穿過沙塵暴。」、「對,很有滄桑感。」
乘着晚風走在回家路上的鋒稜,正為待會選看哪齣電影而僵持不下,該是哥哥偏好的間諜電影,還是弟弟偏好的怪物電影,甚面紅耳赤地按開手機備忘錄,翻查近幾週來誰更常遷就誰的舊帳。
可想而知在新款式大屏幕看片是有多爽,直至回到家方知電視已經不存在了。
直怔怔站在客廳中間,他倆緊盯着座式櫃櫥上的雜亂電線,再無蒙太奇場景,只剩半幅空牆面。氣得暴走的世鋒率先動身,衝往位於玄關廊道的廚房門外吆喝:「廢老,給我出來!」
廚房裏無人回話,僅傳出燉湯時小火慢熬的沸騰聲,讓人愈聽愈火大,「哺嚕哺嚕⋯⋯」
正當世鋒打算破門而入之際,穿東北大花圍裙的雨順拉開門栓、戴着隔熱手套端出大鍋熱湯,且笑容可掬道:「你們等下,馬上就要開飯。」
蒸氣撲面而來,逼得世鋒貼牆退讓,以免誤被燙湯,逐緊貼老爸背後責問:「你把電視機拿去變賣了嗎?」
「鋒,那種害人之物怎能賣出去呢?我丟掉了。」渾身散發浩然正氣的雨順如此勸教,舉手、投足,無不在賣力表演慈父,這頭把湯鍋輕放飯桌,那頭便往返廚房逐碟捧來飯菜。
「你有病嗎?我們打暑期工賺錢買的,你說丟就丟?」世鋒如影隨形地來回於玄關與飯桌之間,抓狂得捶打牆壁:「馬德法克!四十八吋液晶螢幕、高等像素密度、內置多聲道立體揚聲器,暴珍天物⋯⋯」說到這時,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停下彎腰扶膝直喘粗氣,險些因情緒過激而誘發心律不正,就如兒時聽的醫囑。
聽其急促氣息而上前攙扶的世稜,即遭世鋒搖手推拒,唯有給他拍兩下肩,深吸、深呼,藉以接通肺腑均分血氧。其實弟弟明白的,為何哥哥非要以欺詐手段排除意外及變數不可,怕是心臟受不了。
睨見老爸剛巧擺好碗筷、叫喚兒子就座,世稜正想詢問丟電視的原委,但來不及開口,就被雨順合手緊扣作飯前祈禱的舉動打岔,「感謝天上的父賜賦我們飲食⋯⋯」竟有意無意就搬出上帝用作封口膠帶,弟弟只得把到嘴邊的話吞嚥回去,使眼色讓哥哥先坐再算。
兄弟坐到雨順兩旁,等禱文念到末句才敷衍和應:「阿們。」
「起筷吧,魚蒸太熟有點老,別介意。」
「爸,你把電視說得跟毒品似的,發生甚麼事?」世稜低聲探問,考慮到父親抗壓能力弱,倘若談話過程稍有分歧矛盾,恐怕又要不吃拉倒,提前收拾飯桌。於是他不停往雨順碗裏夾菜,竭力營造輕輕氣氛:「如果有哪個節目挑起了不好的回憶,你也可以跟我們聊。」
好歹緩過氣來的世鋒,執起筷子便扒食大口白飯,狠勁咬磨,直盯着世稜看。
鋒:「你﹒比﹒他﹒更﹒適﹒合﹒當﹒爸」
稜:「總﹒好﹒過﹒他﹒復﹒飲」
這麼多年過去,兩人還沒戒掉咀嚼聲太大的陋習,實在有失禮儀,搞得雨順心勞意攘,他揮舉筷子指向擦脂抹粉的長子,厲聲告誡:「鋒,化妝品是女孩子的玩意,我家的信仰不容許這種傾向。」轉手就把筷子指向次子,臆猜是病發磕傷才貼上滿臉膠布:「稜,我認為所謂癲癇症,乃西方醫學霸權替中邪取的別名。」
好好放下筷子不行,雨順非要氣聚丹力拍案而起不可,連那尾蒸過頭的鱸魚也彈跳了下,冒熱霧、打冷顫。而只敢以眼角餘光偷覷彼此的兄弟倆,神情要比這目珠突出、口塞薑絲的鱸魚還更惶惑,猶在慨嘆老爸的瘋狂又再昇華到全新境界。
「老爸不是責怪你們,我亦曾經受到魔鬼誘惑,不過既然問起,我有一個秘密得告訴你們、一個驚天秘密!」他拄着桌子俯前,面色狐疑,生怕屋內有別人偷聽:「撒旦是如何利用主流媒體荼毒我們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