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可能嚴格了一些;雖然她可能過於苛薄了一些;但她總是無法忽視思婷那與生俱來的天賦。那個女孩值得更好的,無論是去哪一間教室,或者哪一個才藝課,在教室的最尾端看著一切發生,范可欣的結論始終如一。
那個讓她痛苦十個月的女孩,值得更好的,理應去更高的殿堂。
無止盡的訓練是這樣疊加上去的嗎?范可欣回想至今只是搖搖頭,這樣的機會、這樣的資源是過去她從未擁有的。那是只能走路上學的時代,吃到肉已經能大聲慶賀的時代,沒有人在意她到底喜歡什麼。即便她在她的畫畫本上設計了多少件衣裳,那些衣裳永遠只會存在於孩子的想像世界。她家裡的大人從不在意這些是什麼東西。「該去唸書了。」那是大人們永遠的台詞。書本裡究竟有什麼?永遠只有國語、數學、自然、地理、社會、歷史……
雖然包羅了知識的一切,但她的愛──美術課,甚至被級任老師拿來當作進度不夠需要加課的課堂。彷彿美術課好像不存在一樣。她想參加比賽,甚至連畫具都準備不出來,她只是該死的窮人小孩,只能唸不會造成大人負擔的學校。想要唸這些學校,只能唸書,該死的繼續唸書。
她的童年,就這樣與那些美好的事物與之脫離,也因此,當肚子裡那個孩子即將誕生之際,她告訴自己要當一個不一樣的媽媽。『思婷注定是可以自由,她應該可以自由地學她想要的。』
每當胎動的時候,
這是在范可欣耳邊透出的一句話。
如果說不痛是騙人的,但比起頭痛而言,現在面臨的局面則遠比自己身上所受的皮肉傷來的嚴重。黎維良在通風報信之後,就突然間被背後重擊,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已是被施予水刑的時光。古典的手法會利用棉質衣物蓋住頭部,用強力水柱衝擊受刑者,反覆處於溺斃邊緣的經驗感受會讓人快速地失去意志力。然而水刑輕重的拿捏成為了一門藝術,越是現代化的現今,這項技術慢慢失傳。
黎維良在溺斃的痛苦之中醒來,他越用力地呼吸,越感覺自己的肺部快要燃燒一般。接著他的頭套被拉開,站在眼前的正是華,其餘人物則是戴上面具。那些面具上都標著兩隻天鵝纏繞的符號。
為什麼?因為華已經是與自己打過照面了嗎?
所以戴上面具已經不重要了嗎?
「恭喜你了,大叔。喔不,叫你大叔可能也是太過份了。By the way,我把你的大肚腩裝置給拆掉了。你的易容技術還不錯,但是身為同道中人,還是有許多東西可以挑剔。可以的話,我會把扮演角色的服裝至少穿過一個禮拜以上,試著讓衣服、精神、語言、儀容、氣場盡量地透過內在內化進去。否則很容易被人發現出破綻呢。」華笑著說完最後一句後,點頭示意隔壁的伙伴。接著下一輪的水刑就開始了。
所以他也是喬裝的高手?
黎維良試著用思考來沖淡痛苦的感受,
他思考自己正在哪裡?
『沒錯,Q-hotel的對面。所以現在是幾點了?』
痛苦幾乎只會越來越沉重,黎維良清楚這一點。
他感受到自己的體力快速地下降。
在被脫下頭套之後,他深深地呼吸,
但那氧氣就像是完全進不來一樣。
「可以囉,時間也不太允許我這麼做了,畢竟你是我們的貴客。」
「貴客?」
「某一種角度而言,你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但是你很處心積慮地想要加入我們,所以這個位置就讓給你了。」
「什麼意思?現在是幾點了?」
「等等我會帶你過去,你就好好看著這一切吧,我們的老大非常謝謝你的貢獻。」
「我的貢獻?」黎維良感到恐懼,他突然瞭解了一切。
他的雙手雙腳都被銬上了鍊子,
被面具男們拖著往頂樓的另一側前進。
他的臉龐盡是水滴不停滑落,
他不禁大叫了一聲,然後被面具男施予強力的肘擊。
他很痛苦,他很想哭。
他做了一件最不該做的錯事。
如果警方在所有的攻堅面臨全面的失敗,
那都是他的原因。
他終於領悟直播地點並不在Q-hotel。
「這是為什麼!」黃凱元在辦公室內大喊,他沒辦法接受眼前的局面。
「Q-hotel頂樓是空的。」現場攻堅指揮官張靜把現場照片丟在桌上。
「任何東西都沒有?」
「全面清查過了,在我們換了兩個鎖匠,最後用炸藥把門炸掉之後,結果門中擺了小型水銀炸彈,所以我們甚至有部份警員還受傷了,所幸沒有人傷亡。」
「你們攻堅的時候沒有空中支援?該死的空中支援沒有看到?」
「不可能,他們是有備而來的。水銀炸彈是安裝在門內。」
「門內?」
「那是一道雙門,大概是某個時刻被人調包過,裡頭的安全插稍壓下時,鎖舌就會抵住。即便是專業的鎖匠,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突破鎖芯的設計,甚至要使用大型的拆裝器具。因此當應力過大之時,就會啟動雙門內安裝的水銀炸彈。這不是一個隨便的搶匪還是歹徒會願意浪費時間去做的。那做工非常精細,就像是安排了一系列各種關卡給我們的攻堅人員。他們甚至在Q-hotel設置了幾乎與我們直播看到一樣的畫面,所以空中支援的畫面才讓我們沒有任何遲疑。」
「所以我們現在只能在這裡等死?」黃凱元閉上雙眼,感到痛苦。他人生最大的挫敗就是在今日,在被W無情修理的過程中,甚至失去了理智。最後讓他能支撐下去的是Q-hotel的攻堅行動。
『該死的袁世宗!這根本就是錯的!』黃凱元不發一語地望著現場指揮官。
「范可欣呢?」他問身旁的一位幕僚。
「報告長官,剛剛還在屋內,我們盯梢的每5分鐘會跟我回報。」
「我現在非常確定一點,我不管那傢伙到底叫做果腹犬還是W小姐,她的團隊成員一定有我們警方的內應,也就是該死的現在這會議室裡說不定有臥底。」
此時一名偵察佐衝進前進指揮部臨時辦公室,上氣不接下氣。
「報告!」
「怎麼了?」
「范可欣的行動訊號移動了,離開了原本的基地台。」
「該死的!他媽的!你們到底用了多少人力去盯梢?」
「報告長官,我們用了三組人馬,安置在所有的出入口。」
「我不懂,那十幾個人都瞎了嗎?」
采恩握著車鑰匙,而范可欣只是搖搖頭。
「欣,妳現在肯定是要走的,真的。」
「我不開門,沒有人可以進得來。」
「全世界都知道妳的地址了,妳知道嗎?」
「那我們要去哪?妳覺得呢?」
「我不知道,假設你不想去那什麼電視台,我們逃得遠遠的都好。」
「逃到事件結束?逃到什麼時候結束?我什麼事情都沒做。」
此時電鈴響了,采恩跟可欣同步望著那沉重的大門。
「不可能這麼快吧?大家都這麼怕死嗎?」
「要的話,也就只是這棟大樓的住戶。我們大樓每間電梯都是獨立磁扣,或許只是主委之類的?」范可欣故作鎮定地看著采恩,其實她早已腦海空白。她不清楚自己的女兒為什麼會跟這種暴力集團混在一起。
「要看一下嗎?」采恩問。
「當然,沒什麼好怕的。」
范可欣深呼一口氣,緩緩地走近大門,
透過魚眼望著走廊的世界。
霎時,她感到稍稍的放心,
兩名穿著警方制服的人在門口交談著。
「是誰?」采恩用氣音問她。
「是警察。」范可欣轉頭低聲地說。
「他們要來保護你?」
「要開門嗎?」
「先問問看吧?」
「好……」范可欣點點頭。
「請問是誰?」范可欣問。
「范可欣小姐嗎?」
「是的。」
「我們是刑警大隊的特勤中隊警員,我叫尹正華。」特勤中隊的警員們出示了他們的證件。
「有什麼事嗎?怎麼突然來找我?」
「范小姐,不好意思。我相信妳應該也有關注今天的案子,由於情況緊急,我們將會安排您入住我們的安全屋,等待事件過去。」
「但我的女兒呢?那些人要我去電視台對峙……」
「您放心,一切都已經在我們的掌控當中。我們的偵察隊已經掌握到攻堅地點了,現在已經正在攻堅當中,而且無論如何我們絕不會讓您身陷危險的場域當中,非必要也不會採取談判手段。」
「我們現在必須前往嗎?」
「是的,您的個人資訊已經被不肖份子給散佈,已經很多人在這社區外圍觀了。」
「真的嗎?」
「您現在可以去窗戶外看看,我們必須馬上將您載往安全屋,不然再過十分鐘,我相信社區管理委員會的人、里長、區公所的人都會前來關心您。最後的局面將會相當混亂,我們不知道誰會真的聽信歹徒的話,讓您走向危險的局面。」
范可欣拉開窗簾,雖然沒辦法看得很清楚,
但是社區中庭與大門的確逐漸擠滿了人群。
「好……我知道了。」她回應,接著問:「我要帶什麼行李嗎?」
「一些簡單的衣物即可,我們安全屋都會固定送上物資,能夠輕裝就輕裝。」
「好……我整理一下。」范可欣立刻衝往臥室,拿出Rimowa登機箱,采恩在她身邊,不安地看著她。
「妳確定嗎?欣。」
「確定什麼?」
「會不會有可能是騙人的?」
「他們是警方耶,也有出示證件。」
「但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總之,采恩。現在妳趕緊回家吧,跟在我身邊真的太危險。」范可欣將一些貼身衣物、簡單的T-shirt、長褲、化妝包、離子夾、吹風機塞入行李箱內,接著拿起放在櫃子的太陽眼鏡與漁夫帽。
當她打開門之後,兩位特勤中隊的警員對著她點點頭。
「我們要往哪裡走?」范可欣問。
「我們已經將車停在地下停車場了。」尹警員回答。
「采恩,妳先離開吧。我們再手機聯絡。」她轉身握緊采恩的手,認真地說。而采恩也只能點點頭,接著兩人往著各自不同方向前進。
為了不要被人在電梯中堵到,尹正華特勤警員提議走樓梯。他們一人提著范可欣的登機箱走在前頭,另一名則殿後。范可欣一步一步走在這許多年沒走的消防樓梯。很快地他們抵達了地下停車場,接著來到了一輛警用BMW前,尹正華與龔警員一同為范可欣安置行李,當她坐進Napa真皮座椅時,感覺這是今晚唯一可以放鬆的時刻。雖然現在是要前往一個未知的地點,但Nappa的感覺讓她忘了這件事。
「范小姐,您右側的置物區有水可以喝喔。」尹正華熱心地說。
「好的,謝謝你。」范可欣環顧四周,雖然說是BMW的車室內,但也未免太過整潔了吧?她看了看接著說:「你們的車內也太乾淨了吧?」
「哦,那是因為我們的車多數都是多個警員共用,因此要是非常骯髒的話,會讓對班或者緊急要出勤的人員相當困擾。因此大家有說好盡量都不擺設個人物品,執勤完後都要把自己的物品帶走。每週會輪值帶車去洗車的人員。」雖然尹正華相當認真地講解,但范可欣仍感覺得到車子正穩定地往目的地前進,若不特別說,真的很像專業司機,轉彎的流暢與細膩都體現在水瓶內的水面起伏。
「真的滿講究的,跟我想像得不一樣,我以為你們出勤時都要睡車上。保養的相當好。」
「是啊,偵查人員的確與車為伍,甚至經常把車當家,但這台車有時要緊急載送重要人物,需要一些門面。」
「原來如此。」
「您可以先休息一下。」尹正華再次看著後照鏡,眼神有著無與倫比的耐性。比起尹正華警員而言,龔警員則全程沈默寡言,不過應該是非常稱職的副駕駛,他全程專注地看著導航地圖,確認時間,與主管回報進度。
「我們的安全屋大概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