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觀察】小小的善良，能讓世界閃閃發亮

「不好一絲，情問換證件是在這裡嗎？」一名身材圓潤的男人，一身整齊西裝，來到櫃檯前問。

難得聽到熟悉的語言，我不禁揚起嘴角，親切回答：「是的，請您提供兩張名片，這邊幫您換證喔。」

和藹的中年男人轉身，以我聽不懂的語言，對旁邊一名高瘦、戴著方框眼鏡的同伴，迅速說了些什麼。高瘦男子點點頭，從後背包中拿出兩張名片。原來是來自挪威的食品公司。

我核對清單上的資料，確認無誤後遞給和藹男人入場證。「請在這邊簽名。這邊是您挪威館的證件，謝謝您！」

「謝謝！」「Have a nice day!」眼前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男人笑著回應，簡直像雙口相聲演員一般。

這就是我在台北國際食品展，作為一名英文服務人員的工作。

「我都投錢了啊，為什麼自己小孩不能進來？從臺中大老遠上來，小孩只能在外面等，不是很好笑？」一名壯碩的中年男子，一手插腰、一手拉著小孩，氣沖沖地在櫃台前說。

「實在很抱歉，因為展場中有許多裝潢要用的大型機械，為了小孩的安全考量，我們在官網上有公告，12歲以下小孩是不能入場的哦。」我以安撫的口吻說。

「啊他幾個禮拜後就滿12歲啦！」

我看著他指著的小男孩。小男孩回望我，一雙無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那樣子看起來，連11歲都不到。

領班聽到騷動，從辦公室走了出來。「您好，這樣的話，能否出示相關證件，讓我們能確認孩子的年紀呢？」

「11歲能有什麼證件？」

我努力想辦法。「健保卡呢？或是學校都會發的學生證？」

「出個門而已誰會帶那些東西…」

是啊，不是每位公司代表都像那兩名挪威人，隨時對你展露微笑，甚至願意學習離自己家鄉千里之外的、陌生國度的語言。有時連本國業者也會對自己的國民蠻不講理。或許在這些人眼中，我們的取代性太高，認為誰都可以坐在服務台前，處理同樣的事情。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更顯得善良的可貴，我也更願意露出笑容，讓每個到訪的業者在陌生國度感受到超越語言的溫暖。

或許這份小小的心意，就是我坐在這裡的原因。

忙亂的第一天結束後，接下來的幾天，反而有如自高點俯衝而下的雲霄飛車一般，清閒的出奇。

「你們怎麼不坐著，腳不會酸嗎？」領班問。

我們笑著回答：「總覺得坐了太久，想站一下。」

「真的假的！不然你們先討論誰要先去輪休好了，免得你們無聊。」

我三不五時地偷瞄手錶，腦中不禁浮現山繆．貝克特（Samuel Beckett）的劇本《等待果陀》（Waiting For Godot）。至少，我們比戲中主角Vladimir和Estragon幸福多了，還能感知時間的流逝。分針終會走到6，殷殷期盼的午休時間以及下班時間終會到來。

只是，該怎麼度過這漫長的等待呢？記得教授上課時說，僅僅是在無意義中尋找意義，便堪稱英雄。真的是這樣嗎？我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納悶。

一名年輕的臺灣女業務快步經過。俐落的直條紋白襯衫，卡其色寬褲，腳踩運動鞋，健步如飛。「今天也一起加油喔！」她短暫停下，元氣十足地朝我們揮手。

「謝謝！您也是！」

「那我先走囉！」她扶正鼻樑上的眼鏡，快步離去，留下我們四位服務員滿臉笑容看著她的背影。昨天，她也是以一模一樣的方式，匆匆與我們熱情打招呼。

不久，一名好心的日商也來了。昨天我進到展場內，收取幾間廠商缺交的名片，卻怎麼樣也找不到某個來自「那須鹽原市」的廠商。我困惑地在日本館四處遊走，同時被各種食物香氣 （台灣香腸、日本和牛、美國冰淇淋……）圍攻，早已暈頭轉向。當我剛好停在這名日本業者的攤位前，便決定鼓起勇氣詢問他們是否知道該攤販的位置。攤位上負責翻譯的日本女士，儘管聽懂我的問題，但也只能「蘇咪媽謝」表示沒有答案。

這時，這位戴著眼鏡、鼻子瘦高的業者，認出我就是替他換證的服務人員，朝我微笑點頭致意，同時詢問一旁女士我的來意。

「啊！Shitte iru.（我知道）」

「Do you know where their stand is?（您知道他們的攤位在哪裡嗎？）」我問。
「I'll bring you there.（我帶你去）」他以日文對那位女士交代了些什麼後，就點頭示意我跟上。我睜大眼睛，不敢置信。那名女士微笑鼓勵我，我才趕緊跟上經理的步伐。

在偌大展場內，經理魚貫地在這裡轉彎、那裡直行，更不時回頭確認我是否跟上。一兩分鐘後，我們便抵達那須鹽原市的攤位。我揚起手準備和他道謝、道別。沒想到，經理竟說：「Please wait a second.（稍等一下）。」隨後以日文快速與攤商說了些什麼。不消幾分鐘，那名業者很快就微笑遞出我需要的名片與資料，完全不需我費心說明。

「Do you need anything else?（還需要什麼嗎？）」經理問我。

「That's all, thank you so much! （這樣就行了，非常謝謝您！）」我結結巴巴地說出自己唯一會的日文：「A- arigatou!（謝謝！）」

「Anytime!」

我滿心感激地望著他的背影，精神大振回到服務台。腦海中不禁浮現英國浪漫主義詩人William Wordsworth的話：「The best portion of a good man's life is his little, nameless unremembered acts of kindness and love. 定義一名好人的，不過是無數微小、發自愛的善行。」

或許所謂的英雄之舉，不只是在無意義中尋找意義，更是具備愛─可能再加上一點勇氣─才能對整個廣大疏離的世界，無怨無悔地保持善良。

幾周後的今天，家中陽台盆栽內，依然盛開著幾朵無名的黃色小花。那是展覽最後一天，那名日本經理將不用的展場花飾送給服務台的。「Thank you all for making this exhibition so wonderful.（謝謝你們讓展覽如此成功。）」年復一年，業務們來了又走，也許明年又是不同人前來擺設攤位。但是一個人的善良，就能讓世界閃閃發亮，在人們心中留下永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