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課的同學們都是非常虔誠的穆斯林,衣著上,也都包著頭巾、身穿長袍,幾位同學更蒙著面紗;蒙著面紗的女孩進入都是女性的教室後,有些人會解下面紗,剩下的則繼續戴著。
我是在場唯一沒有包頭巾的女性。
那天,一個來自烏茲別克,30歲,育有三子的同學,在下課時間和我攀談;她的臉肉肉的,也總是掛著笑容,乍看之下,是個有福相、長相討喜的女孩。
「妳是穆斯林,對吧?」她如此開啟我們的對談。
「是啊!」我在結婚前皈依伊斯蘭,雖然目前依然是個沒認真祈禱的鍋邊穆斯林。
「當回答『我是穆斯林』之前,我們都會先說:『一切讚頌,全歸真主』。」她笑著指導我,也引導我再回答一次。
接著她遞給我一個紙條,上面用阿拉伯文寫著她想問我的問題:
『妳什麼時候要穿像我們一樣的衣服?』
我眨了眨眼,這是個非常奇怪的問題,又仔細讀了一次,接著口頭向她確認:
「妳說,我什麼時候要穿.....長袍嗎?」
「是呀!」
我心中頓了幾秒鐘,這真是個突兀的問題。我不穿長袍,是因為長袍並非我喜歡的穿著風格,為何這是一個需要被提出的疑問?當時我沒意會到她真正的意思,還想著該如何向她解釋「穿著風格」。她見我沒回答,接著向我說明:
「妳看,妳、我、同學A、同學B....我們都是女性。而街上,不是女性的,是男性。妳看我現在穿的長袍是黑色的,不好看,可是我們在家,也會穿著漂亮的顏色,舒服的衣服、膝蓋上的衣服。」
(註:大家的阿語都不流暢,使用的句子都很簡短,本文試著還原當下的交談情境。)
我開始覺得這個對話的走向不妙,但依然耐著性子聆聽,想要明白她的意思,也許是我誤會她了。
「妳看,露出腿的衣服、展現腰身的衣服(此時她比手劃腳解釋),很漂亮,可是給街上的男生看到,他們會說:『哇,好好看。』,可是這樣不好。」
此時我明白了,她真的是在「教育」我:身為一個穆斯林女性,該如何穿著。
我思考著,為何她認為她可以這樣「教育」我?也許她認知的世界就是如此,而她,遵循著她所知道的真理,出於好意與熱心,認為『這個華人女生沒有穿長袍,是因為她不曉得裸露肌膚給男性看,是不恰當的』。
雖然不論我穿什麼,她都不該干涉,但我當天穿的是長袖黑襯衫與長牛仔褲,而且並非貼身剪裁......啊,即便是襯衫牛仔褲,硬是要跟長袍相比的話,的確可以看到身體的形狀。是因為這樣嗎?
忍著心中的不悅,我想要不失禮的結束這個話題:「若主願之(inshaAllah),也許有一天吧。」
「是什麼時候?一個月後嗎?還是明天?」她沒接過我給她的台階,進一步追問。
我沒出聲,此時大腦忙著控制自己的顏面表情。
「妳成為穆斯林幾年了?三年嗎?還是一年?是什麼時候?」
(這句話有「我認為妳還不是個真正的好穆斯林」的意涵,非常無禮。)
她原本討喜的笑容,此時令我厭惡至極。
另一位包頭巾,原本保持沉默、只在旁邊聆聽的女同學,此時忍不住插嘴:
「每個穆斯林都有選擇服裝的自由!每個人都可以穿任何她想要穿的衣服。妳不能這樣...」
她們開始一來一往的爭執,坐在前排的土耳其阿姨轉過頭看著她身後的drama,我和她對望著,她應該看的出來我很想要原地消失。休息時間結束,老師進了教室,這場莫名的儀容之爭戛然而止。
那天的阿語課,剛好在上「服裝」,我思索了一下,不甘心讓那個烏茲別克女孩以為,她可以任意的對別人指手畫腳,而別人都不會反彈。
我舉手問老師:「請問穆斯林女性,一定要包頭巾、穿長袍嗎?」
「當然不用啊,每個人都是自由的。」老師有些詫異地回答我,接著解釋了穆斯林的穿著,沒有哪一種比較好,包頭巾、不包頭巾,都是個人的自由。
烏茲別克女孩面露尷尬的瞥了我一眼,這景象讓我更加惱火:如果她覺得尷尬,就代表她知道「干涉別人的穿著」是不對的,但她卻依然這樣做了。
下課後,一位罩著面紗的同學在我們一起下樓時,和我說道:「妳不用管她說的話,她說的話不好,每個人都可以是不一樣的,我以前也穿的跟妳一樣。」
語畢,她給了我一個安慰的擁抱。
雖然被莫名教育令人心煩,卻意外的牽起與其他女孩們的互動。
認真說,來埃及的這一年,是我的人生中,目前收到最多擁抱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