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奴先生育出來的玫瑰越來越多,不給她們一一命個名,就好像生了一拖拉庫兒女,卻搞不清楚誰是誰,今天這一款玫瑰,我把它命名為「綺羅香」,再說個故事就不會忘了。
其實它跟之前育出的「沁園春」是同胞姊妹,但長得完全不一樣,它只像自己,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桃紅的花色看起來頗討喜,花徑約七公分左右。開花性很好,一開始的花型是向內凹的古典深杯款式,但隨著花朵的盛放,內層花瓣不斷外翻,就形成四分簇生的淺杯款式。
至於為什麼叫「綺羅香」?
哈~主要是她的花香所帶來的聯想,她是帶點微酸風信子的玫瑰氣息,餘韻讓人想到是喜帖還是紅包的味道。至於喜帖或紅包的香味到底是甚麼呢?知道的朋友就請告知吧!總之,就是一種富貴喜氣的味道,所以「綺羅香」三個字就自動迸出來了。
「綺羅香」一詞,其實是出自晚唐詩人秦韜玉的〈貧女〉一詩:
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夸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簡單翻譯如下:
我這個貧家的女兒不識綺羅的芳香,已到待嫁年齡,想托個良媒說親卻只是徒勞而感傷。誰會愛我高尚的品格和情調?大家喜歡都是時下正流行的儉妝。
我伸出十指來,有誰的針線做得比我好?我既有才能,決不願天天描眉與人爭長比短!但空有一身才能的我,卻只能日日年年手裡拿著金線刺繡,替富家小姐做嫁衣裳。
不禁想到電影《寄生上流》把貧窮形容是一種「味道」,就像放久的蘿蔔乾,或偶爾坐地鐵會聞到的味道,不管外在如何妝點或清洗都去不掉的氣息,窮人家的女兒基婷一語中的:「這是半地下室房間的味道」,這宛如蟑螂生活在下水溝一般的生活,讓他們身上經年累月的惡氣薰成一股窮味,讓富人難以形容,卻可強烈而具體地感知,並經常感到有一種被冒犯越界的威脅。
此處,秦韜玉也將富門形容成一種味道「綺羅香」——一種華貴絲織品所散發的氣味,實在有一種微妙的異曲同工之處。
這首詩最有名的是最後一句「為他人作嫁衣裳」,觸動到歷來文人的情結:害怕自己空有一身才華,卻只是成天為人捉刀獻策,久居下僚,一輩子志意無成。秦韜玉生卒年不詳,留下來的資料並不多,有記載的又多作阿諛權勢的惡評,但是光憑他這一句就好到千古傳誦,讓人不得不正視這位詩人的存在。
歷來最常被討論的,就是詩人到底只是單純反映社會現實,為貧女發聲?還是別有寄託,也就是表面上雖在寫貧女,但實際上是在抒發自己的苦悶?
因為中國詩歌向來有一類懷才不遇的貧士詩,特別是詩歌中若是出現「媒」這個字眼,幾乎就是在隱射達官貴人,類似像「託媒」、「求媒」,實際上就是「干謁」,拜謁尊長以求取功名,也就是請當權者提拔栽培的意思。我們很熟悉的王建的「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新嫁娘〉)壓根就是一首干謁詩。
詩中「擬托良媒益自傷」所流露的困窘感,讓人覺得分外真切。古時候的讀書人要出來當官、尋求一個可以發揮才華的舞台,都是相當受制於整個權力體系,也就是權貴乃至君王的喜好與心態,很多時候不得不低聲下氣寫一些迎合討好的文字,以尋求一個被青睞的機會,此刻他們就從一個大丈夫變成一個妾婦了,這就是為什麼很多古代的愛情詩,每每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情詩,而只是一種假托。
很多現代人對註家動不動就把古代的愛情詩或閨怨詩詮釋為君臣遇合,超不能接受的,其實是因為對當時文人所處時空架構下的心態不甚理解,才會把現代人的浪漫愛情觀投射其中,不明白很多時候那字面上說的不過是一種寄託。
這首詩到了現代被改編成流行歌「未識綺羅香」,成了五○年代香港電影「歌女紅菱豔」的插曲,但意涵單純多了,就只是在抒發貧女得不到貴人栽培,淪落為歌女的心情。
哈!話題似乎扯遠了。再回頭看看我們育出的綺羅香玫瑰,那只是再單純不過的洋溢著喜氣的紅,在「大寒」的節氣裡抖擻著精神,生機暢旺的開著,無關人世間的富貴福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