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物戀】09.把我的天賦帶在身上！Iloca相機～微媽佛

我和爸爸的人生，有著截然不同的選擇。

他生於北伐時代，成長期遭遇國家最動盪的時刻。能活下來的人，無不學會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在鍛鍊自己的生活能力上，絕對務實。

他們那個世代，若不是像他苦讀拿到學位，在體系中謀到安穩的位置；就要吃苦再吃苦，一輩子勞動無怨尤。

所以當他看見生於太平時代的我，想要讓血液中的藝術天分萌芽，在學校裡開始演戲唱歌表演，他非常害怕。

他的恐懼與不安，全部投射到我身上，不停地打壓我。到學校叫老師，把我報名活動的表格撕掉；他會為我打點一些儲蓄，卻害怕我成年後自由支用，所以告訴周圍的人我任性又不識相。

這當然後來對我造成一些困擾。但是到今日，我已經完全瞭解……

他在我身上看到的，是對自己天賦的恐懼。

我爸爸的嗓音很好，在家偶而都哼京劇或小曲；雖然他任教時很嚴肅，但偶而興致來，老講一些冷笑話。

甚至，他就是一個愛漂亮的男人！他去大學教書時，每一次出門都穿成套西裝，那些西裝都是我娘從新加坡的西服訂製店，坐飛機扛回台灣的。

在民初，戲子或唱曲都是下賤。他雖然欣賞、也模仿了一點，但深深不願意這些標籤貼在自己身上。

所以，當我大學放榜時，他發現我竟然考進電影戲劇系，那個震驚的表情我永難忘懷呀，哈哈！

當然，我們之間注定不會相安無事。但回首過往，這些衝突與對立，讓我們最後都明瞭自己是誰，什麼是我們的核心價值觀。

他和我媽，就只有我一個孩子，我媽又是一個不愛理事的家庭主婦。爸爸過世時，我立刻就接手他的一切。

一切包括物質上、法律責任上，還有我媽。

老家在公寓四樓，斷是不能讓八十歲的媽媽回去一個人住。我千方百計哄住我媽，把資產做了整理，忍痛賣掉我長大的老家，買了新屋子接媽媽一起住。

然後，就我一個人，整理那一棟他們住了超過五十年的房子。

每一件裝飾品、每一個收藏，甚至牆壁上在我出生前，他們掛畫的釘子……家裡那些微小卻深刻的痕跡，我用我的雙手，虔誠又小心地抹去，然後悲傷又內疚。

我小時候就發現，家裡有很多黑白老照片。台灣光復前後，一般人家會有很多居家照片嗎？我不太清楚。但我家在那個時期，累積了驚人數量的照片。

我翻著照片不禁要問：是誰幫他們拍照？那個年代，拍全家福不是要到照相館嗎？為什麼爸媽有很多隨意拍攝的照片？畫質還不賴呢。

事實上，即使我用盡全力，還是無法篩選完爸爸的收藏。

交屋前，我約了開設清運公司的朋友，設定了一個日期。整理不了的，也只能請他全部打包，任由處置。

在清運日的前一天，我不停地篩選、打包，即使超過24小時沒回住處休息，也只敢在舊家打地鋪瞇一下，又繼續起身工作。

在清運日的當天凌晨2到3點，我坐在他的書房，整理抽屜裡的收據、歷年的通知。雖然大部分是垃圾，但還是被我找到非常有價值的文件，例如：

我祖父唯一留下來的手書信件，內容是叫我爸不要貪玩，寄回家的錢有收到，還有要好好做人、打算未來。

身為孫女的我，看完心情特別舒暢！XD

就在我五十肩差點被逼到提早發作，眼皮也快要黏在一起時，我正後方的密閉式衣櫃，突然發出很大聲的一聲『碰』！

一個不明物體，從內，用力砸向衣櫃木門！

我當然嚇了一跳，立刻起身，開衣櫃檢查。

這台Iloca相機，憑空出現在靠近門邊的層版！而且是打開門，不會掉落的位置。

相機怕摔，但那個位置，下面是軟軟的衣服，距離衣櫃門還有10公分，感覺就像被人特意放置。

而我已經反覆檢查過那個衣櫃，也伸手進去摸個仔細，就是沒看到這台相機。

當場，我知道，我爸就在屋子裡。

我拿起相機，抱在懷裡。

「爸，你在，對不對？」

整個空間只有寂靜，連平常我能感應的波動都沒有。

「對不起，我把你最喜歡的房子賣掉了，也把你許多收藏都送人。我要帶媽媽去新家住，那裡擺不下那麼多東西。但我有幫你的收藏，儘量挑了好主人，他們都有跟你說謝謝唷。」

夜，比平常更安靜，萬籟無聲。

「明天，清運人員就要把東西清走。爸，你不要留戀這些東西了。再過一個月，這裡也會變成別人的新家，你千萬別留在這裡，干擾到別人就不禮貌了。」

在老家的最後一夜，在這裡，有我們許許多多共同的回憶。

我是最後來的，也是最後走的。

「我不知道你有相機。我學攝影的時候，你幹嘛不說呢？不然我們就可以聊攝影。」

所以，家中的照片，都是爸爸自己拍的。

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天分？

為什麼要對自己的長才感到不安？

願我們與孩子們，不要再受戰爭與集權的壓迫。

「相機我會好好幫你收著，你也要好好保重。我們新家的地址你記好了，去那邊找我們，不要搞錯嘍。」

第二天早上，清運大哥來了，我們大家一起忙到中午。

最後，我坐著搬家公司的小貨車，押著最後一批家具來到新家。

在路上，我告訴大哥凌晨發生的事，他看了一眼我拿在手上的相機。

「爸爸『親手』交給妳的，要收好呀！」

今年的農曆七月即將過去，一直掛念分享這件事，所以趁夜寫出。

剛才，我在這一棟與媽媽度過最後時光的屋子裡寫稿時，客廳的玻璃窗莫名其妙被敲一下……

爸媽，我要收起悲傷，搬去沒有你們生活痕跡的地方，心才不會那麼痛，好好過接下來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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