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生命,是死者的課題
透過死亡來探討生命意義的作品其實很多,電影、小說、戲劇甚至照片圖畫數不勝數,只是以往的主題大多聚焦在「死亡」與「生命」的對比與衝突。比如:主角突然生重病,因此開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或者是人之將死,要不顧一切的實現夢想。在這類的作品中,我們跟著歷經重大變故的主角,以第一人稱的視點,回頭檢驗我們自己的人生:我是為自己活嗎?我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有意義嗎?如果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能領悟,是不是就太遲了?我能夠了無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嗎?隨著劇情的推進,我們彷彿成了死者,死後重生,獲得了新的眼界回去面對自己的生命。
面對死亡,是生者的課題
而這幾年的戲劇,例如:《人生清理員》、《我是遺物整理師》等等作品,除了向觀眾介紹「特殊現場清理員」這個鮮為人知的工作之外,也用了新的角度來切入生命議題。
從古自今,人們就將死亡想像成一個蠻不講理的暴君,在死神面前,人被殘酷地分為兩種:被帶走的死者、被留下的生者。這聽起來像廢話,但平常我們都習慣預設自己為被帶走的死者,警惕的檢討自己的生命是否無愧於心,卻鮮少想到,我們也可能成為被留下生者。在這種情況下,明明我們是活著的一方,卻要去面對死亡。我們要怎麼接受、怎麼調適這殘忍又血淋淋的事實呢?
《我是遺物整理師》透過死者留下的物件,給被留下的親友一個與死者重新連結的機會,讓關係和解,也讓感情不因死亡斷絕。同時也提供一個反思,不管是生前或死後,我們要如何與別人建立並維繫情感。
面對孤獨,是人生的課題
而《人生清理員》這部劇,則從「孤獨」的角度切入,展開故事。
編劇楊凱婷曾在訪談中提到,本劇的發想來自「孤獨死」這個議題,在疫情期間,因為警戒封城的的關係,讓原本就疏離的現代社會雪上加霜,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大,「孤獨死」在現代社會早已不是獨居老人的專利,許多獨居者都曾擔心或許有天自己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特殊現場清理員便是專門處理這些沒有立即被發現的死亡現場。劇中的美術相當優秀,即便沒有真的聞到味道或感受到悶熱的氣溫,卻也讓我在螢幕後被寫實的場佈噁心了一下。看著蛆、蒼蠅、組織液在空間中蔓延,曾經的生活場景與死亡痕跡重疊在一起,加深了心理衝突,對於死亡的淒涼感嘆也因此排山倒海襲來。
然而在這裡,我想思考的是:感到孤獨的,究竟是死者還是生者呢?
常常聽到有人說,希望在喜歡的人圍繞下闔上雙眼,了無遺憾的結束一生,好像有人陪在身旁,死亡便不是孤獨可怕的體驗。然而,我也很常聽到別人說:「人生在世,最終離開時也只有自己一人。」是啊!死亡之所以特殊,就是因為很難重複經歷,也無法與他人分享,不管身邊有多少人陪伴,最終只有自己能品味其中的酸甜苦辣。
那死者真的會感覺孤獨嗎?又或者,這重要嗎?往者已矣,我們無從考證,縱使當下有千百萬的悔恨,一切也只能放下。事實上,會觸景傷情、會從死亡現場感受到孤獨的,都是留下的生者。
在影集開始時,劇中的五個角色雖然看起來感情不錯,互相體諒,卻因為各自的人生關卡,被囚禁在孤獨的困境中。大川無法忘懷自己被當作替罪羔羊,以及父親的出賣、萬兔為了照顧精神疾病的媽媽焦頭爛額,卻似乎永遠得不到媽媽的肯定、伊雯身為無後援的單親媽媽,在高強度的工作下努力照顧女兒,卻還要面對前夫的指責與不諒解、龍哥與利穎這對父女,擔心彼此,卻不曉得如何開口表達關心和愛。明明他們各自身邊都有能相互照顧的同事或家人,自身的心卻如同活在他們工作的死亡現場,孤獨、憔悴、漸漸凋零。相比之下,猝死的酒店媽媽桑、固定與電台DJ通電話的退休老兵、在直播中散播正能量的網紅,這些死亡的當事人,似乎都比五位主角更不孤獨。
孤獨死的重點,是「孤獨」而不是「死」。遺憾的是,死亡卻是最能烘托孤獨的方法,而往往第一個接收到這樣心理衝擊的,就是那些在我們看不到的角落,默默付出的特殊清理員們。編劇透過這些死亡場景,反映出劇中角色以及作為觀眾的我們,心中最深沉的孤獨。
面對連結,是身為人的課題
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是現代人的通病嗎?或許吧!但看著五位角色的關係,我也回頭反思社會中的互動。造成疏離的原因,究竟是我們不願意張開雙手主動接納他人,還是我們不願意敞開心胸主動與人相處呢?也許很多時候,並不是沒有人關心,也不是沒有人願意提供協助,只是我們自己忘記了要如何與人連結。不管是伊雯因為被前夫指責而深夜跑到辦公室大哭時,利穎的無條件相挺、或是萬兔因媽媽需要賠償鉅款時,龍哥出手協調都是,其實他們身邊都有能夠伸出援手的朋友,只是平時太專注在解決自己的困境,而忘記轉身求助。
這樣說確實有些過於天真,社會的殘酷也不是單靠盲目的信念就能改善的,但看了《人生清理員》或許能給我們一些勇氣,關心旁人也許只需要一個招呼、一個訊息、一次厚臉皮,同樣的,接受關心可能也只需要一個點頭、一個微笑、一次敞開心胸。如果我們能記得生命的無常總是出奇不意,在你沒注意時從角落偷襲,可能這個社會有一天就不需要特殊清潔員了。
人作為群居動物,我想,我們最終要面對的課題,並不是孤獨一人的「死」,而是與人連結的「生」。
來者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