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唯有接受與承認這一切美麗與醜惡、完美與不完美,才有足夠的勇氣來完成自己,建構出超越所有虛幻的穩固基礎,慈悲為懷的理解與包容這許多的不幸與錯誤。
也於此刻,他終於明白,一位真正的「醫生」,除了救治身體的苦痛,也能顧及心靈的不安,如同醫師的誓言,亦如他自小所崇拜的史懷哲醫師與偉大的藝術家。
因著這一層理解,使得李君陽深感懺悔與慚愧,他不該毀滅賈斯汀神父。
反而應寬恕他的破壞,如同黑夜與白晝生生不息的循環,無關美醜,也無關對錯,只是關於著每人如何面對自己的命運。
隨著賈斯汀神父的離世,李君陽終於心痛的明瞭,他再也不可能自私的擁有顏湘寧,他已經知道為何愛她,也知道如何來愛她。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將對於顏湘寧的情感,默默置於心中。
因總有一天,每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他不可能自外於這一切。
而他實在不忍使她成為一位殺人兇手之妻,自私的使她承受他人異樣的眼光。
他更不願使顏湘寧面對,當兩人必須別離的痛苦時刻。
不管他多麼想擁有顏湘寧,但為了愛與保護她不受傷害,他寧可看著她成為別人的妻子,過著幸福快樂的一生。
他也僅能給予祝福,如同理解與祝福安東尼・高利格心中之痛,只為求得永恆的寧靜,再也不必辛苦的忍受存在的煎熬。
他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可能同任何人走入婚姻,包括江芸芝,尤其是顏湘寧,只因他深愛著她。
就在入境荷蘭,準備變換身份轉機回法國,再由法國飛回台灣時,李君陽突然忍不住對自己啞然失笑。
這變換身份的手續真是多餘又荒謬,他只是與他人一般,同為逐波的渺小浮萍,受困於自我人生情境中,作出徒勞的困獸之鬥,永遠不存在擺脫的可能。
也在那當下,李君陽已了然於胸,有朝一日,他會步上安東尼・高利格的後塵,走向同樣的結局。
只是,他仍無法準確預知,發生的原因、空間以及時間點而已。
李君陽若無其事的對妹妹微笑道:「走吧,我約了朋友喝酒,一起去,快來不及了。」
李君葵平靜的點頭微笑,「嗯,一起去喝酒去吧,來不及了也沒關係......」
說時,李君葵只感到她的心於那瞬間,裂解為血淋淋的斑駁碎片。
* * * * *
李君葵陪著李君陽與一票酒肉朋友在 Barcode 喝酒狂歡後,疲憊的回到家中。
年邁的父母早已就寢。
她如昔的回到臥室,打開筆記型電腦,登入電子郵箱,查閱新郵件。
只見安德磊來了一封新電郵。
她木然的盯著電腦螢幕。
自從她懷疑李君陽殺了賈斯汀神父後,心中一直有著不祥的預感,好像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她追查此事,似乎也只有知道或了解過去的不幸,卻無法阻止未來的悲劇。
那麼,再去查清楚到底哥哥在英國曾發生些什麼事,還有什麼意義呢?
光是李君陽小時候在旅館,於驚遑中脫口而出的「神父,我不是魔鬼,我會當個乖孩子。」就夠令她心痛了。
此時,李君葵才恍然大悟,從小聰明善良的哥哥,多次滿懷憧憬的向她訴說著將來長大想效法史懷哲醫師,當個懸壺濟世,尊重生命之人,竟會在不設防的悲泣中對她說出那段話,那背後意味著多少連哥哥自己都無法抵擋的心酸與悲痛。
何況那時候,他還只是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孩子啊。
向來冷靜理智的李君葵想至此,竟也忍不住趴在電腦前痛哭失聲。
她哭了一會兒後,又衰弱的抬起頭來,點閱了安德磊的郵件。
親愛的黛安娜:
自從賈斯汀神父過世後,似乎開始有些消息傳出,關於安東尼‧高利格自殺的醜
聞,據說和戀童癖有關。
安東尼在英國求學期間,似乎曾遭到賈斯汀神父的性虐。
也就是說,賈斯汀神父是個混帳。
英國警方也將此列為偵辦方向之一。
目前已聽說有一、兩位校友同有類似安東尼的遭遇,但警方懷疑,實際受害人數可能更多。
不過,這種事,受害者通常不願出面指控,而賈斯汀神父也早已離開學校,年代久遠。
因此目前案情,仍陷入膠著。
對於安東尼的遭遇,我們都深感遺憾。
莎朗茲與我預訂明年一月結婚,藉時望能有幸邀請令兄與妳,一同前來巴黎,賜予我倆祝福。
安德磊 敬上
李君葵看著這封信,又不禁淚水盈眶,她只簡短的回應:
親愛的安德磊:
謝謝你的訊息。
狄歐多與我也同為安東尼的不幸,感到極為震驚與無限惋惜。
我們兄妹也一同歡喜獻上最誠摯的祝福。
願莎朗茲與你永浴愛河,白頭偕老。
明年當前往巴黎參加婚禮,謝謝你們的邀請。
黛安娜 敬上
李君葵寫著回應時,又不禁感慨的流下淚水。
莎朗茲與安德磊有情人終成眷屬,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人生。
可是哥哥呢?
他獲得幸福的機會又在何處?
他根本還來不及長大,就已被人間的無情所摧毀,成了個心死只剩空殼之人。
李君葵於此時才終於明白,為何哥哥總是過著亡命之徒的生活,拒絕婚姻。
想至此,李君葵不禁痛恨起自己的無能,到底她該如何,才能協助她所深愛的哥哥?
此時的李君葵,只得在寧靜夜晚中,獨自傷心落淚。
「我到底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她的疑問,僅如浩翰夜空中渺小的繁星之一,孤寂的照映著悲傷的月光。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