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神話看西遊》16 既見未來，為何不拜？黃眉的生命真諦

《西遊記》第六十五回：《妖邪假設小雷音　四眾皆遭大厄難》
《西遊記》第六十六回：《諸神遭毒手　彌勒縛妖魔》
《黑神話：悟空》第三回：夜生白露

【劇透提醒：本文有遊戲第三回的結局與劇情解析，請斟酌閱讀】

　　黃眉在西遊記時間線，下界成為阻撓三藏師徒的劫難，當時彌勒佛說「不小心」走失人口，又說三藏該有此劫。幾百年後，彌勒佛前的司磬童子黃眉又下界來，又帶了佛門寶器人種袋、金鐃，這次又多了大聖六根──鼻嗅愛，這次也是彌勒佛「不小心」嗎？連八戒都說：「拐你一次，我信；拐你兩次，豬都不信！」

遊戲截圖：彌勒佛取回「鼻嗅愛」

黃眉重建小西天

　　黃眉這次下界更加招搖，因當年小雷音寺被一把火燒了，他大興土木重建，除了小雷音寺本身，他還建了地獄(浮屠界)、苦海、極樂谷，搭配最終地點小雷音寺，似乎重塑了整個修行之道。再來就是廣招弟子，無論你是人、是妖、是獸，他都收留到小西天中，一一指點他的「佛法」，所以我們一路上可以遇到種種似妖似僧的敵人。大概是仗著有彌勒佛做靠山，黃眉多次舉辦大香會廣邀眾神魔，亢金龍也藉此赴會，反而一去未回。

　　許多神佛之前與悟空有交情，有些為了大聖六根來找黃眉，也有為了之前飲敗、再次前來伏魔的。因此，黃眉收了亢金龍、敗了龜神二將，把八戒收入當年困住孫悟空的金鐃中，又把小張太子打入浮屠塔，轉化四神將為己用。就連當年在大聖旗下的元帥赤尻馬猴都來投奔。這次，黃眉不再假扮釋迦摩尼佛，而是化身自己的主人彌勒佛。他有意跟金蟬子(三藏)比較，學他的三個徒弟與白馬，收了四個徒弟：不空、不能、不淨、不白，嘲笑金蟬子的徒弟。黃眉這次聲勢浩大，等待天命人到來。

徒弟死的死，逃的逃，連他自己都也躲了起來。
要我說，這些去取經的，都是廢物。
信什麼狗屁如來，不如我自己來！

我受夠了那些經文揭頌，什麼靈山天命，我要創立新的極樂。
正果金身，去什麼靈山，這就是西天，我就是真佛！

──《黑神話：悟空》黃眉

遊戲截圖：既見未來，為何不拜？

　　天命人受了八戒、六甲四眾的幫助，途中又有彌勒化身小胖和尚指點，雖然黃眉有人種袋助陣，還是輸了天命人，失足跌落湖中，生死不明。事情已結束，彌勒才慢吞吞地現身，口中說著原本要來幫忙，你們動作太快啦，我又慢了一步，又幫忙從湖中釣出大聖根器：鼻嗅愛。這些說辭，連八戒也忍不住吐槽了。這些神佛，不知背後有哪些算計，滿口正義凜然，下著天地這盤棋。

這些神佛的話，你還信嗎？

註1：遊戲中，灰衣小彌勒是真彌勒，黃衣小彌勒則是黃眉。

黃眉與金蟬子的佛法理念

影神圖：黃眉

　　佛教中有三世佛，三世劫的說法，在過去、現在、未來皆有佛祖，分別在不同的時代度劫，過去有燃燈古佛，現在為釋迦牟尼佛，未來則是彌勒佛。彌勒佛是釋迦牟尼的弟子，將在未來繼承佛統。彌勒佛大肚便便、笑口常開的自在形象和莊嚴的釋迦牟尼佛不同，旗下弟子對於佛法、天道的理解也有不同的主張。

　　金蟬子，原是釋迦牟尼佛的二徒弟，因為不專心聽如來講經，打瞌睡，輕慢佛法，被貶到下界，轉生成唐僧，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方能成佛。黃眉，則是彌勒佛前的司磬童子，自詡未來佛彌勒的弟子，看到悟空，喊道「既見未來，為何不拜？」這也是致敬原作《西遊記》中，黃眉第一次假扮成如來，對著孫悟空喊：「既見如來，怎麼不拜？」。

兩人師承不同，我們可以在黃眉的影神圖與對話中，看到兩人對生命意義的不同見解：
(我對佛法不甚理解，以下只是就字面意義，個人淺見)

1. 金蟬子認為萬物皆有靈性慧根，眾生平等，為何神佛高高在上，凡人卻要磕頭燒香？
   黃眉認為萬物有分等級，能力差的本來就要磕頭燒香，弱肉強食，這也是為什麼他那麼執著於輸贏。
2. 金蟬子認為人性本善，黃眉則推崇人性的慾望，進而覺得這些慾望生出來的惡，也是本來如此。
3. 金蟬子認為生命的意義是求真，要追求真理，萬物、宇宙運行的道理，七情六慾，是苦，需要徹悟方能解脫輪迴。
   黃眉則認為應該要跟隨本性，七情六慾，愛恨交織，苦即是愛，愛即是苦要擁抱本性，投身輪迴，順應天道。這些生命的苦樂悲歡，交融成三千繁華世界，這就是天道所在。

盜淫，惡口，妄言，貪邪，穢毒，如是滿世間
諸惡不作，眾善難行，自盡其義，是諸佛教
六道眾生，誰無殺心，何況天也殺人，地也殺人
──《黑神話：悟空》黃眉

註2：金蟬子認為眾生平等，又和西遊記/黑神話中，佛祖菩薩的理念不太相同，還記得靈吉菩薩說「眾生自有根器，持優劣為次第，可亂來不得」嗎？西遊記中也常出現這種說法，或許這是金蟬子「輕慢佛法」的原因，因為理念不同，被貶下界。

　　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黃眉甚至化身為鱉精，下界證明人性慾望的存在。這也是遊戲第三回結尾動畫《屁》的內容。黃眉變成一隻大鱉，降臨到某個貧困的小漁村，在村民面前，劃破自己的皮肉，血液可化成珍珠，指甲可以治病，鼻涕可以養顏，甚至可以施法增加漁獲。當地官民認為這是神明顯靈，便將這隻大鱉貢起來，建了廟宇，接受四方朝貢，人們也自發訂了秩序規則，秤斤秤兩分發大鱉產出的財富。

　　這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難道人可以在大量財富面前，克制搶奪的利己慾望？黃眉等不及了，在一次朝貢大會上，他相中一位平民，用法力拉他一把，迷惑他的心智，強化他內心的慾念。這位凡人失控地從人群中奔出，一刀劃開大鱉的皮肉，大量珍珠湧出，即使仍有人試圖維護秩序，但一群烏合之眾哪有那麼容易控制？眾人一擁而上，將大鱉分屍，無數財寶，不分男女，無論是和尚還是漁夫，皆徹夜狂歡。

註3：關於從眾心理，參考閱讀《烏合之眾》在群體中，累加的不是智慧，而是愚蠢

三界 四洲 無所求 不可救
長夜 今朝 是非 黑白 顛倒
有情 眾生 愛恨 貪嗔 生死 交織
因緣 果報 忘不了
人欲 便是 天道
──《黑神話：悟空》第三回動畫《屁》歌詞

註3：佛教世界觀中，欲界、色界、無色界合稱為三界。四洲是須彌山周圍的四大洲，有東勝神洲、西牛賀洲、南贍部洲和北俱盧洲。
唐僧從位在南贍部洲的唐朝出發，前往西牛賀洲取經。
悟空生在東勝神洲，到西牛賀洲的靈台方寸山學藝，學會了七十二變。

　　為了眼前利益，殺雞取卵，無法永續。若干時間後，小漁村更加破敗，人去樓空，只剩一副大鱉的骨架殘屍，坐在海邊，等著金蟬子到來，只為了跟他說：「這一回，我又贏了，金蟬子！」金蟬子冷冷回覆：「惑亂人心，倒果為因，師兄如此執著輸贏，可笑，可悲！」黃眉為了實現「人性本惡」的結果，特地挑選貧困疾病交加漁村，用財寶法力誘惑；然而村民看到財寶沒有私吞，而是建立秩序，平分珍珠，也沒有馬上殺了大鱉取盡寶物，而是恭敬地貢起來，只取生活所需。面對人性善的事實，黃眉等不及了，直接挑了一人，用法力，劃出了第一刀。這些為了證明自己理念的作弊行為，強行誘導實驗結果應證自己的假設，不就是倒果為因？但黃眉不管，他更在乎輸贏。「若不能贏，還證什麼因果人心？」

遊戲第三回動畫截圖：金蟬子

結語

　　關於黃眉的佛法理念、人性本善本惡，這些哲學命題，已有諸多討論，各家有各家的見解與想法。聊聊個人淺見吧！所謂善、惡，只是「人類」自己的定義，大自然只有天性，沒有善惡之分，難道虎狼殺生，便是惡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謂的善惡道德，只是人類社會演化出來條條框框的規則，符合這些規則，人類社會才有秩序，才能更好的永續生存。那些較「不道德」的理念制度，在漫長歷史下自然淘汰，剩下的就是主流價值觀，就是現在的「道德」。

　　黃眉則不想遵從前人(佛祖)建立的規則，想要大破大立，自立門派，他認為要尊崇本性，接受生命本來面目，這些慾望，這些掙扎，這些喜怒哀樂，都是原始生命力，不應該壓抑，也不需要否定，而是要接受與鼓勵。不應該要減少慾望、超脫輪迴，而是要擁抱慾望，不論善惡因果，投入輪迴，讓生命更加繁榮，才是天道。

　　無論對錯，黃眉有自己的理念堅持，他也是認真拚搏了幾回；至於高高在上的如來、彌勒佛，他們在下什麼棋，布什麼局，就沒人知道了。身為棋子，是要認命受人擺布，還是要賭一把呢？

扯什麼天命天道，最後不也一樣打打殺殺，醜態百出嗎？
信天命卻不信自己，這便是下場。
掙扎，欣喜，決絕，快意，才是生命的真諦。
──《黑神話：悟空》黃眉

遊戲第三回章末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