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去想像飛行,唯一一次是為了讓愛人飛行。」——節錄自前特工帕萊的自傳。
我跟飛行其實不該有什麼關聯,我大學時都在寫小說,我很希望能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軌跡,就像那些得了軌跡獎的作家被留在名單上直到人類消亡。那時候軌跡獎並不存在,但我知道在未來軌跡獎的價值與公信力將會超越科幻成就獎已及另一個最近才成立的星雲獎。我甚至為了貼近我的角色準備了一件大衣,大衣底下的是滿滿的口袋而且裝了各種麵包,畢竟我不可能帶著一堆金屬工具走來走去。
在更早些時候,我所屬的組織成立了,組織的外殼是鐘錶製造商莫爾尼亞,不過組織解散後他們還是繼續生產鐘錶。那時有點好笑,因為你不會知道所有其他特工的長相,而且加入莫爾尼亞時格里爾會給你另一副面孔,所以要共用出入口的時候常以為對方是平民需要等他離開。組織的工作其實很無聊,吃力不討好,原本是想說可以有不一樣的經驗能寫小說,但是跟預期的差很多,平常一樣都吃麵包當三餐,但多了一堆會議要開。我負責的是設計和維修相關的資源分配,不是特別需要他們那些誇張的知識儲備,但會議特別多又只有一點薪水。莫爾尼亞是閃電的意思,會被閃電招募的人多半有一些神奇的能力,除了我以外,我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被找到。上升時設計部有一個前輩,代號七號。七號能看穿別人的心思,他能知道我接下來要去哪個會議,連午餐要吃衣服底下哪塊麵包這種不重要的想法都鉅細靡遺的程度,一開始說實在有點令人毛骨悚然。普通人之間都隔著幾里路,想要相互了解就得假以時日,一步一步地走,而走到最後發現再怎麼親密的人前還是擋著一片毛玻璃,或骯髒齷齪、或天真爛漫的過去與思想才得以遁形。七號對所有人的心瞭若指掌,我不曾赤裸地走在街上,更不願連心口的窗紙也揭下,直到和他相處了幾個禮拜,與他更加熟識。
他把自己的欲望也了解得很徹底,他想要飛行,想要成為上升計畫的人選,同時他也在設計自己的上升艙。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使用當時我們部門正在設計的大型上升艙,所以想要打造自己的上升艙。他對於自己的侵犯感到愧疚,也盡可能將自己的一切都對他人袒露,所以莫爾尼亞裡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對於他的開誠布公,著實令人敬佩,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地太多,他的體質顯然讓他忘了不少念頭不應與我——一位甫及花信的單身異性——分享。
我寬容而大度,儘管七號常有失禮,我也在閒暇之餘和他一起苦惱艙體續航的問題,而最令人頭痛的不外乎是艙體起飛與降落時的控制以及容積相關的那些計算。如果承重增加一公斤,就得再增加約莫五十公斤的燃料,艙體的數字從我腦海中浮起,就像剛脫離孑孓階段的蚊子,一隻一隻脫離水體在我腦中亂竄,我該回去寫小說了。
「不用擔心,就把我寫進去吧!」
我平常不會輕易增加角色,因為我需要時間去變成每個角色,但七號的技術和他的欲望都是很有吸引力的題材,可以探討我作品中人類的追求和抉擇。所以我沒怎麼猶豫,畢竟我應該想很久了,久到七號催我把他寫進去。他的同意讓我欣喜,其他不會讀心的人肯定也能感受到我的情緒。在那之後我花費更長的時間在他的七號艙還有他本人身邊,逐步修正我的觀察。
上升是個危險的事情,那時候人類還沒有上升過,而閃電在蘇聯的資助下正在嘗試上升。之前曾經有過讓狗上升的經驗,最後上升的兩隻狗都是閃電的成員,普秋卡可以傳送很遠的電波,穆什卡則能和人類溝通。他們的光榮犧牲提供了很重要的資訊,得以讓我們修正艙體的設計。而這次上升計畫的內容不只是把人送到外太空,還要啟用一顆衛星。我們預期將上升艙的一部分作為衛星,其他部分則會在上升過程中拋棄。
黑夜與白日交織,在第一次試射時,那些經驗累積已經讓我的能力提升了不少。試射結束後七號不是很開心,尤其看到我之後表情更加惆悵。我思忖是不是因為這次我候補成上升人員,而他還是沒辦法搭乘那個迷人的大型艙。
「我希望能救到妳,」他環顧了四周然後把我拉到了一間屏蔽室,有點焦急地說道。「我是格里爾。」格里爾剝下了頸部偽裝的邊緣,露出了一小部分刺青,然後拉高了領口重新遮住刺青。作為一個變妝大師,一個小刺青並不能代表什麼,但是足以讓我認定他的身分。
「為什麼要裝成七號?」
「因為他對妳說謊。」格里爾倉促的解釋七號沒辦法讀心,他只是能預見未來,而他預見了上升計畫失敗的未來,卻還是讓我成為上升人員。普秋卡和穆什卡的身影在我眼前閃過,我並不覺得害怕,只要我的犧牲能像那兩隻熱情又觸感完美的大狗一樣有所貢獻。我甚至更加景仰七號,感謝他給我的奇運。或許是我剛好在扮演我小說裡的一位海洋學家,雖然最後他安詳的老死,但若他要面對我的狀況,必也是從容就義。
「他確實不該告訴我,如果我因此退出,上升計畫註定會失敗。這不算說謊吧?」
「妳認識組織裡多少人?」
「不多,就你跟他還有一些設計部的人。」
「我剛進組織的當天就被要求讀完所有人的資料,所有人都是如此,我還會把所有人的變妝上報。妳之所以被孤立就是因為妳的平凡,是七號預言了妳坐上了大艙妳才能進入組織。」他顯得有些急躁卻又突然平靜了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似。「我大概想通了,既然妳不是這麼擔心,請妳聽從七號的安排就好。」
幾天後七號請格里爾幫我們兩個對調樣貌,理論上變瘦變矮還要男扮女裝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作為一個矮小的女生不太會注意到這點,所以親眼目睹格里爾把七號多餘的身高藏在小腹的位置就像是一場奇蹟般的魔術秀。我沒有多問什麼,我也看過了展開中的大艙藍圖,那曾經讓我矇頭轉向的七號艙與他相比只是龐然蜂巢中一格小小的蜜脾,滄滄汪洋中一條小小的歌鯨。我是該讓給七號,畢竟在用身軀太空中留下第一道軌跡是七號的願望,而用文字在科幻小說界贏得軌跡獎才是屬於我的夢想。
我們對調著身份度過了一周,七號已經是我的角色,沒有人懷疑過我,而他的偽裝也出乎我意料地無懈可擊。我看著他登上了大艙後,大量的水柱和巨焰相撞,蒸氣就像噴發的火山瀰散弘展開來。當我回到地面中心時,他們經過雲層,坐在大艙最前端的七號成為全世界第一位進入太空的人,他用我的外表發出不合時宜的男性啜泣聲。他的聲音讓我想起七號先前預言上升計畫會失敗,為了確保計畫進行,我在研究大艙的軌跡,但是不幸地發現了它並不如當初預期的那麼完美。我心生疑惑。在獨自推算之後,我終於明白了。他的體重並不符合我的身材,因為重量增加導致了軌跡出現偏差。我不得不面對現實,上升計畫的失敗已成定局,不在預定軌道上的艙體無法成為衛星,只會朝向地球墜落。
我邁開雙腳飛奔著,但仍然感受到我的腳步聲輕鬆地超越我,早我一步到達七號的上升艙。我看著它,開始扮演七號,享受七號艙誘人的魅力,就像飛蛾被燈火擾亂了方向,就像七號醉心於上升,我漸漸能放棄自我迷失在上升的浪漫中。
「我希望能救到妳。」隨著七號艙發動,我脫口而出,分不清是哀傷還是願望實現的淚水從我的下眼瞼潸逸而下。我的眼前閃過七號艙與大艙對接,修正了軌道甚至和七號歸還身分的畫面,這就是七號所見的未來嗎?升空的七號艙看起來堅定又優雅,就像我筆下砂望的居民反抗殖民時一樣。但這終究只是閃過的畫面,沒有升空許可的七號艙只能被拘束在地表盯著空中那被拉縮成針孔般點小的巨獸奔向死亡。
一九六一年,上升計畫的消息被全面封鎖,七號艙被用於東方計畫,這次,他們不再如此貪婪,想要同時放置一顆同步衛星,旨在炮製大艙的升空,搶下太空競賽中最標誌性的那個寶座。同年四月,七號艙以東方一號之名成功載運第一位被世界記錄的太空人繞行地球一周。
一九六四年,上升計畫的同名計畫再啟,如果時間流動著,那我一定是靜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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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是發生在加加林以前的一些史料和我的夢,編號系列是我希望能以短篇組成的一個世界觀,很破碎但希望你們喜歡。
這次投中等常渡主辦的普通文學獎有一部份是希望能知道自己缺乏什麼,看完評語會試著改進。
以下連結是中等常渡粉專上這篇作品的貼文,如果想看一下評審們對這篇文的看法跟你讀完之後的觀後感有哪些差異,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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