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鳳凰木的獨白

當她蹲下拾起木屑端睨一會兒，抬頭一臉震驚的表情令我印象深刻。

我和對門那棵鳳凰木幾十年前被搬來這個巷弄裡，種在巷內轉角處。數十年來柏油馬路鋪了又翻、翻了又重鋪，我和對門的鳳凰木受過幾次教訓後懂得盡量往下深根，久了我們的根系便在地表深處交錯縱橫，共享土壤中的水分與養分。有些鳥喜歡在我的枝上棲息，有些鳥兒喜歡去對門那棵鳳凰木的枝葉間跳躍戲耍，偶爾有附近公園迷途的松鼠沿著巷內民宿屋頂跳上來，讓住在這巷弄的黃貓有了追逐獵玩的對象。

原本清晨固定在巷裡掃地的那位白髮老先生在某日被救護車送走之後，換成另外一戶的年長婦女早早起床清掃我們落下的殘花枝葉。巷口那戶的孩子還帶著睡顏，揹著書包呆站在媽媽身旁，待媽媽幫他戴好安全帽、發動好機車後噗一聲離開了。遠方學校的鐘聲，隨著逐日加強的東北季風吹進了巷裡，我們會站上一整個白天等待夜幕降臨，路燈亮起的那時，人們又會開始在巷內走動，然後再次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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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看見她一臉震驚的表情時，很想略略擺動我的枝葉安慰，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是住在巷口另一戶的女孩，每天早晚帶著一隻充滿活力的小狗出來散步，小狗總是會在我這裡停下，東嗅西嗅後抬腳尿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每次都在我身邊停下，她有時候會輕輕觸碰我的樹幹，撫著上面的紋路，或是拿出手機抬頭拍下我開在樹頂的豔紅花朵。上次她帶著小狗繞完一圈回家的時候，她出奇不意地跳起來跟我低垂的葉子擊掌，人類竟然會和我打招呼！這件事讓我整整一天都很快樂。

過了幾天，一台工程車開進巷裡，幾名人類把我和對面那顆鳳凰木原本長得茂密繁盛的枝幹鋸了下來，只留下主幹和兩三根叉枝上的稀疏葉子，痛是一回事，赤裸的樣子讓我感到很羞恥。我只能要求自己換個角度思考，也許是今年颳強風的天數特別多，我也不希望被風颳斷的枝幹傷害到我喜歡的生物們。

只見工程車把截下來的枝葉載走了，卻沒清走地上滿滿的金黃木屑，均勻舖滿柏油馬路的木屑混雜著我對人類的愛憎，我透過在地底交纏的根系鼓勵對面的鳳凰木，待我們傷口瘀合，過完這個冬季再來為生物們蔽蔭吧！

只是當我看見她的表情，還是有點心碎。

當我想略略擺動枝葉安慰她，卻發現我已經沒有可以擺動的枝葉了。我輕輕嘆了口氣，我只能將心聲寄予秋末的東北季風，看看有沒有機會鑽進她家沒關緊的窗戶縫。

別難過啊！孩子。

待我春季甦醒、盛夏來臨，將會為樹冠戴上豔紅花朵再次華麗回歸。

近日閱讀《家守綺譚》對於萬物有靈的世界有點嚮往，以近期發生的事情寫了篇極短篇文章。